第 46 章 綿長低熱(2 / 2)

營業悖論[娛樂圈] 稚楚 14997 字 8個月前

方覺夏猛地把車刹住,停在路邊看向他,一言不發。

裴聽頌趕緊從棉服裡鑽出來,著急忙慌地解釋,“不是,那什麼,你看你外公那麼老遠來北京看病,那選的醫院肯定特彆好是不是,我……”--

“原來是因為這個你才突然要看醫生的。”方覺夏深吸了一口氣,車窗外的陽光照得他眯起了眼,“你其實沒那麼難受。”

“難受!”裴聽頌拉住方覺夏的一隻手放在他頭上,“你摸,還是燙的。我真的難受。”他的話說得太急,一下子嗆著,猛地咳個不停,肺都快咳出來了,還不撒手。

方覺夏麵冷心軟,看裴聽頌咳成這樣,明天工作肯定扛不住,他抽出自己的手,把給他帶的保溫杯擰開遞過去,重新發動了車子,“沒有下次。”

接過水杯,咳到臉紅的裴聽頌喝了口水,順了順氣,覺得自己這一嗆來得太是時候。

方覺夏外公住院的那間醫院和這裡離得不算太遠,二十分鐘車程。裴聽頌確實也很難受,沒他演得誇張但還發著燒,車子一開起來他就歪著腦袋

睡著了。

哪怕就是這麼短的時間,他都做了個夢。

夢裡麵他回到了小時候,推著外公的輪椅在小花園裡曬太陽,兩個人一起安安靜靜地看書,爬山虎又綠了一個春天,快要攀上他房間的後窗。

然後他忽然間聽到有人叫他,夢裡的陽光像是大片大片軟刀子,將視野裡的景象切割成破碎的形狀,他看不清來人,隻覺得聲音熟悉,清清冷冷的,又透著一點柔軟的溫熱。

他醒了過來。一睜

眼就是夢中聲音的主人。

“帶好口罩。”方覺夏幫他將外套穿好,拉鏈拉到最頂,帽子也套好。微涼的手伸到他臉側,手背貼了貼,確認體溫。

“這麼快就到了。”裴聽頌的嗓子啞得更厲害了,剛睡醒,整個人有點頭重腳輕。他又偏不讓方覺夏扶,好像怕彆人看到笑話他似的,“我自己能走。”

方覺夏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堵搖搖欲墜的牆。忍不住笑起來。

裴聽頌四處打量了一下,湊近方覺夏,“這是你外公在的醫院嗎?”

方覺夏點點頭,“我們去掛號吧。”

“哎等等。”裴聽頌抓住他的胳膊,“你去看你外公,我自己掛號就行。”

方覺夏盯著他不說話。裴聽頌又說,“真的我真能自己看病,你快去吧。是不是應該在住院部?”

“我們去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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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怎麼說不聽呢?我說的不是中文嗎?”裴聽頌抓住他,“來都來了你不會真的不去吧?”

周圍人來人往,方覺夏不想在這裡引人注目,隻能把他拽到人少一點的地方,看著裴聽頌的眼睛說,“他不想見我,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早春的風吹散了方覺夏的額發,露出他眼角紅色的胎記。

裴聽頌沒想到會是這樣,可方覺夏的眼神明明就是軟的,像水一樣。

他幫方覺夏壓了壓帽簷,遮住最好辨認的那個印記。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見你,但我知道你想見他。”

方覺夏就這麼望著他,眼神裡的水波顫了顫,然後忽然間撇過頭去。醫院裡的玉蘭花開了,雪堆一樣冷冷的白,可春風一吹,它們就軟下來,晃動心思。

最後他還是被裴聽頌拖去了住院部。對照著手機裡媽媽很早就發給他的病房號,兩個人終於找到位置。他之前就打了很多錢給媽媽,又托大學同學的關係把外公安排到這家私立醫院,想讓他住vip病房,但看樣子沒成,這隻是一間很普通的單人病房,一扇明亮的大窗戶,窗外是搖晃的玉蘭。

床上躺著個老人,歪著頭似乎是睡著了。方覺夏的媽媽輕手輕腳地取下他鼻梁上的老花鏡,又抽走他的報紙。

折騰半天,裴聽頌一身的虛汗。隔著病房門上的窗戶瞄著裡麵的情況,又側頭看了看方覺夏的表情,見他似乎是有點想要臨陣脫逃的架勢,便立刻推開了病房大門。兩手握住方覺夏的肩膀,把他推到前麵。

方覺夏的媽媽抬

起頭,愣了一下。看見自己的兒子忽然間出現在門口,又瞧見好久不見的小裴歪著腦袋衝她笑,用口型喊著阿姨。

驚喜中的驚喜。

事到臨頭,方覺夏也隻能硬著頭皮走進去,對著自己的母親笑了一下,然後站到床邊,看著熟睡的外公。

他臉色看起來還算不錯,鼻孔插著細細的管子,胸口一起一伏,還有這輕微的鼾聲。

方覺夏看向母親,用氣聲低聲問,“手術成功嗎?”</母親點點頭,“挺好的,剛剛還說要吃蘋果,我還沒來得及削呢,自己看著報紙就睡著了。”

裴聽頌摁著方覺夏坐下來,自己跑去方媽媽的旁邊坐著。方媽媽看著他,“你怎麼穿這麼多,腦門上都是虛汗,生病了?”

裴聽頌點頭,“感冒了。”說完戴上口罩,隻露出一雙笑眼。

窗外玉蘭花的影子倒映在外公的病床上,光影婆娑。方覺夏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眼睛望著外公,一句話都沒有說。現在這樣的場麵已經好過他的預期,他能這麼安靜地來探望他,外公也不會發脾氣趕他走。

算下來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麵了。眼前熟睡的人好像老了好多,頭發變得花白,連眉毛都染了白。方覺夏從未想象過這個人漸漸老去的感覺,在他的記憶力,這個人似乎永遠都挺著筆直的腰板,嚴肅而認真,無論站在哪兒,都像是站在三尺講台上。

他拿起擱在床邊的蘋果和水果刀,動手削起蘋果。鋒利的刀刃嵌進果肉裡,一點點旋著推進,紅色的果皮一圈一圈落下來,像小時候坐過的滑梯。

外公家的小區有一個兒童樂園,裡麵就有一個紅色滑梯。他隻有寒暑假的時候才會回去,外公總是不讓他坐,也不讓他趴在窗台看,說如果把腿摔壞了,家裡又得天翻地覆地鬨一場。

如果他乖乖做完一套奧數卷子,外公就會板著臉領他出去,陪他玩半個小時的滑梯。他不會像彆的家長那樣蹲在下麵接住他,他總是背著手站在下麵,看著自己一遍遍地往上爬,再開心地滑下來。

半個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時間一到,他就會走。

小小的方覺夏從滑梯上滑下來,就追著外公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趕,直到伸手可以夠到外公的手指頭,才氣喘籲籲地慢下腳步,和他一起回家。

蘋果皮落了一膝蓋,方覺夏拾起來,和完整的果肉一起擱在桌子上,起身給他晾了一杯子水,走到裴聽頌那邊,打斷了他和自己媽媽的唇語交流。

“走了。”

“這麼快?”裴聽頌看了一眼方媽媽,對方好像已經心滿意足,臉上帶著微笑,“去吧。”方媽媽抬起頭對方覺夏說,“乖,你帶小裴去輸個液。”

方覺夏點頭,沒多說什麼,拉著裴聽頌離開了病房。他一路上都沉默著,給他掛了號,領著他去看醫生,然後帶著他去輸液。私立醫院環境好,工作日的人比想象中少很多,他們找了個沒有人的注射室,坐在裡麵打點滴。

折騰了一上午,使命達成之前

,裴聽頌還挺有精神,可一從住院部出來,他的症狀就差了很多,頭暈眼花,護士小姐戳針的時候,他瞄了一眼,感覺一個針頭變成了十個。

“輸了液會好一點。”方覺夏挨著他坐著,在他咳嗽的時候拍了拍他的後背。

裴聽頌靠在椅子背上,望了望點滴瓶裡的透明藥水,又扭頭看向他,“我也想吃蘋果了。”

方覺夏眨眨眼,“那你剛剛不說。”

對視了十秒,裴聽頌笑出來,“騙你

的,不想吃。”他用那隻沒有打吊針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嗓子疼。”

這個動作讓方覺夏想起自己的喉嚨,於是拽了拽毛衣的領子,低頭看著自己的球鞋尖,又瞟了眼裴聽頌無措的一雙長腿,收回來,又伸出去。

“你……”裴聽頌終於開口,語氣是很少見的不確定,“是不是覺得我多管閒事?”

方覺夏擰開保溫杯,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後重新擰緊。溫熱的水流順著發澀的喉嚨淌下去,整個身子都暖起來。說實話,看到外公安好地躺在病床上,長久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好像終於搬開了。

裴聽頌是很古怪,不太懂得都市人不過問、不了解、不關心的社交禮節。無論如何,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

可某種程度上,方覺夏又有點感激。感激他拚命造出一個台階,拖著他下去,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他沒有回答剛剛裴聽頌的問題,而是望著前麵的白色牆壁開口。

“我外公是一個很保守的人,外婆在我出生前就走了,我媽是他唯一的孩子。”

裴聽頌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方覺夏竟然會對他說起自己的家庭。

“我媽上大學前都沒有離開過他,後來去廣州讀大學,遇到我的……”方覺夏遲疑了一下,“父親。外公不允許他們在一起,他覺得像我爸那樣的舞蹈演員,很不靠譜,而且他不願意我媽離開他,去那麼遠的南方。他們大吵了一架,我媽偷偷坐上火車離開山東,和我爸領了證。”

裴聽頌靜靜地聽著,以他的成長背景,理解這種頗具國內特色的兩代衝突有些困難,但對他來說,私奔好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可浪漫往往都要付出代價。

“我出生之後,我媽才回去。一開始他不願意見我們,我媽說她站在家門口,一直打電話一直打電話,他一個都沒接,也不開門。再後來我長大了一點,他好像也妥協了一些,再回去他就願意見了,還給我收拾出一間小房間,偶爾還會給我補習功課。”方覺夏低著頭,語速很慢,說話聲音也很低,“我外公是數學老師,教了一輩子書。他說我比我媽聰明,對數字很敏感,是個好苗子。”

故事似乎再往好的方向發展,可方覺夏語氣裡的失落卻掩藏不住。

“後來呢?”裴聽頌問。

方覺夏吸了口氣,“後來就隻剩下我和我媽,外公讓我們回他那兒去。偏偏……”

裴聽頌看著他的側臉。

“偏偏我也喜

歡跳舞,我想跳舞,我留在了廣州學舞蹈。”

“他很失望。我和我爸是一樣的人。”--

就是這簡單到無法再凝練的幾句話,讓裴聽頌看到了方覺夏的童年縮影。他心裡好像有千言萬語,可這千言萬語又都堵在喉嚨,說不出口。

“想吃蘋果嗎?”方覺夏似乎起身要走,“我去給你買點。”

“不想吃。”裴聽頌拽住他的手臂,讓他沒辦法走,“我說了我

開玩笑的。”

“好吧。”方覺夏坐回位置上,望向那雪白的牆。

忽然間,他被裴聽頌側著身子抱住。橫在他眼前的是牽扯著透明輸液管的手臂,環過他的脖頸,摟住他。

“我好難受……”他啞著嗓子,語氣卻是軟的,“借我抱一下。”

裴聽頌的頭縮在方覺夏肩窩,像隻生了病的大型犬那樣,蹭一蹭,再緊緊抱住。方覺夏不忍心推開他,於是在心裡說服自己,朋友的話,抱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

心裡的小時鐘滴答滴答轉著,配合著吊瓶裡下墜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他心頭滑去,癢癢的,像春雨後葉子尖尖落下來的一滴晨露,不偏不倚落在他肩頭。

“方覺夏。”沉默維持了一分半,裴聽頌又悶著聲音開口。

方覺夏把頭靠在他頭上,當做回應,順便也等待著他的下文。骨與骨親密地貼靠在一起,傳達出低燒後的暖熱聲音,“你不是說,對待不在乎的人你都不會有任何情緒嗎?這種脾氣總是有根據的,你外公一定也和你一樣。”

他說話時的熱汽噴灑在側頸,小心翼翼地染濕了柔軟毛衣。

“他就是因為愛你,才會對你生悶氣。”

方覺夏有些發愣,心裡的小時鐘每一秒都拖長,一倍,甚至兩倍那麼長。

“而且你沒有錯,你一點也沒有浪費自己的天分……”

頭昏昏沉沉,好像生病的人是他一樣。裴聽頌口中的每個字傳導過來,都遺留一場綿長的震動。

“你本來就屬於舞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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