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方覺夏怔住了。他強大穩定的邏輯體係在這一刻擊潰,失去運作力。
視線從交握的雙手,轉移到裴聽頌的臉上。取了一個點,這意思他再清楚不過,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能領回這番話的含義,因為這原本是他對裴聽頌說的,說他封閉而消極的愛情觀,說他多麼不相信人們真的能找到真愛。
可就在剛才,裴聽頌卻重構了他的話。
太直白了,比我愛你三個字更加直白。
方覺夏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他好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我不要求你現在給出回應,”裴聽頌仍舊認真坦然,“而且我知道,你現在說出來的話一定是拒絕我。其實你不用太在意,你大可以把我今天說的話等同於某種自我介紹。”
“我說‘我喜歡你’,和我說‘我叫裴聽頌,今年20歲’沒有區彆,都是自我表達。”
方覺夏沒料到的事太多了。他沒想到裴聽頌會來找他,沒想到裴聽頌會生氣,更沒想到裴聽頌會用他駁斥真愛的有理數論來表達感情。
同樣的,他也沒有想到,當[喜歡你]三個字落到耳邊的時候,自己的心會跳得這麼快,像瘋了似的。明明不久前他還從另一個人嘴裡聽到同樣的三個字,但那時候的他還是正常的,還處於穩態。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握著裴聽頌的手,方覺夏慌忙鬆開,“可是,你之前說你不是同性戀。”
裴聽頌倒是一點也不為自己當初言之鑿鑿的話而慚愧,“人的自我認知也需要一個發展的過程,不是嗎?我當初篤定自己不是同性戀的時候,還沒有喜歡上你。現在的我就可以很堅決地駁倒那個時候的我,因為有了強有力的論據。”
方覺夏不知如何應對了,這個人毫不偽裝的眼神和剖白就這麼落入他的眼他的耳,岩漿一樣淌過他全身,喉嚨是燙的,胸口是燙的,耳廓也是。
他二十三年的人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一個人。什麼都不怕,連過去的自己都可以辯證又公正地批駁。--
方覺夏抬眼看他,“那為什麼要現在告訴我?”可話剛說出口,他又想到裴聽頌表白前讓他信任自己的話,於是補道,“我不是質疑你的態度,也沒有覺得你是一時興起。”
手被鬆開也是裴聽頌意料之中的事,被問為什麼,也完全是方覺夏的作風。
裴聽頌毫無保留,“你能想象嗎?我一個最厭惡說謊的人,天天都在騙自己,說我的心情起伏和所作所為都隻是出於友情,其實從一開始這份友情就是假的。我不僅騙自己,也騙了你,讓你陪著我演這樣一場戲,我不想再繼續借著所謂朋友的身份和你親近,對你來說太不公平。”
這段話像是一個警鐘,也敲在方覺夏自己的心上。這些天與邏輯相悖的情緒,好像也在共鳴。
“更何況,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們會麵對很困難的事,會焦頭爛額,我不想讓你覺得自
己在扛著什麼,你要清楚,我是你的戰友,而且最特殊的一個。我是喜歡你的那個戰友。我陪你衝鋒陷陣,也會無條件保護你。”
他把一切都攤開來讓方覺夏去看,不偽裝也不修飾。因為知道方覺夏相信邏輯,所以就把所有行為背後的邏輯告訴他,不讓他多想。
“還有,”裴聽頌繼續坦白,“我剛剛發脾氣的原因就是我嫉妒梁若,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你被他打動,儘管我知道你不是三兩句話就可以打動的人,但哪怕有那麼一點可能,我都很怕。”
他笑了笑,“而且我知道,如果我不把對你的感情說出來,你理解不了我為什麼生氣。你隻會自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剛剛的場麵一觸即發,哪怕和好了你也會自責,我受不了你這樣,就像我剛剛舍不得聽你解釋一樣。”
舍不得他解釋。
方覺夏鼻子竟然有點發酸,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過了。
裴聽頌望著他,眼神澄澈,“發脾氣是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必須說出來。”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一記直球,沒有任何模棱兩可的漂亮話術,沒有文字遊戲和弦外之音。方覺夏知道,這是隻有裴聽頌才會做出來的事。
就像當初在逃出生天的密室裡,當裴聽頌第一時間發現病曆,確認了他的騎士身份,短短幾分鐘裡,他就謀篇布局,篤定而大膽地走出每一步。
這就是裴聽頌。
可方覺夏卻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回應,回應什麼,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他現在好像真的變成了那個小心翼翼的黑騎士,看不清自己的心,害怕行差踏錯。一天之內收到兩個表白,還都是同性,簡直比電視劇還戲劇化。
他最困惑的是,為什麼當他聽見梁若表白的時候,除了些微的驚訝,再無他感。可麵對裴聽頌,他連思考都變得這麼困難。
方覺夏艱難地修複著思維的故障,試著開口,“我……我現在還沒有……”
裴聽頌卻打斷了他,“不要說。起碼現在不要說。”他又一次趴上方向盤,好像變回了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子應該有的樣子,“我剛剛那樣,可能你看著覺得挺虎的,但我其實特彆怕被你拒絕。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懵,其實我也是,我從來沒有這樣過,這是第一次。”
他側過臉,麵向方覺夏,“方老師,你先不要這麼快收卷,給個機會。”
帽簷下,他的眼睛亮亮的,“讓我追一下你,行嗎?”
第一次被裴聽頌這
麼叫,方覺夏耳朵都紅了,人也跟著結巴起來,“追、追我?”
“不然呢,誰讓我喜歡你。”裴聽頌絲毫不害臊,還一次比一次順嘴,“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隻要是我喜歡的,我都勢在必得。”
“我、我還是自己開車回去吧……”方覺夏試圖開車門下車,但卻被裴聽頌拽住胳膊,把他剛剛說過的話扔回去,“你現在情緒不對,開車不安全。”說完還衝著方覺夏挑了挑眉,“我學得怎麼樣?是個好學生吧。”</“你……”方覺夏一時語塞,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完全拿裴聽頌沒有辦法。
從方覺夏手裡拿回車鑰匙,裴聽頌囑咐他係好安全帶,可方覺夏還在發呆,愣著不說話。
“哎,你想讓我幫你嗎?”裴聽頌歪頭看向他。
方覺夏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拽著安全帶扣好。
“OK,回家。”
一路上裴聽頌都沒有再說話。方覺夏能感覺到他有意地在留出空間給他整理思緒。他的小時鐘壞掉了,以至於這段回宿舍的路變得這麼快,快到他還沒想明白,就已經到了。
好好工作了二十三年的防禦體係就這麼被攻擊到搖搖欲墜,裴聽頌果然是他人生中的最大危機。
手插進口袋裡,碰到了那枚U盤,方覺夏的心再一次揪起。他從拿到這份證據的時候整個人都陷入自責裡,被裴聽頌猝不及防的告白衝擊到,差一點就忘了這回事。
回到宿舍已經是一點半,宿舍裡靜悄悄的,大家應該都在自己房間休息。方覺夏扶著玄關櫃背對裴聽頌站著。
“你還在擔心泄曲的事。”裴聽頌直接用了陳述句。
方覺夏轉過來,麵對他卻垂著頭,“我是個很少去想如果的人,過去發生什麼我都沒有後悔過。但今天……”
“你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回應梁若。”
聽到裴聽頌說出口,方覺夏也沒法否認,他看著自己的帆布鞋尖上一個很不起眼的汙漬,不說話。
“你知道嗎?梁若是想幫你,雖然我很不喜歡他,但我也佩服他這次的勇氣。他不掛斷我的電話,讓我聽完,也說明他已經看開了,不想我們發生誤會,在做這件事上,梁若的初衷和做法都是好的。但是,覺夏,就算你三天前就已經回應他並且拿到了這個證據,我們真的就能避開這次的橫禍嗎?”
裴聽頌說,“你這麼聰明,這些話不需要我說。就算我們提前拿到證據又能怎麼樣,曲子他們已經拿到了,想泄出去依舊會泄,他們大可以把偷曲的人當做棄子扔掉,這就是資本。Astar真的要惡意競爭,提前多少天都攔不住。”
方覺夏當然清楚,隻是他太習慣自己一個人扛下所有事。他已經習慣了把錯誤的根源追溯到自己的頭上。他不是不知道娛樂圈競爭的卑劣手段,哪怕Astar不出手,kaleido也已經是很多人的眼中釘,他們躲得過今朝,也很難規避所有針對。紅就是原罪。
裴聽頌將車鑰匙扔在玄關櫃子上,對他說,“彆為
了防不住的暗箭而自責,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聽到這句話,方覺夏整個人鬆下來,如釋重負。他還是垂著頭,身子前後微微晃動,晃著晃著,頭抵上裴聽頌的前肩,深深吸了口氣。
見他這樣,裴聽頌不由得抬起手,頓了頓,又垂下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音說,“哎,你這樣靠在一個剛跟你表白過的男人身上,是不是太沒有防備心了。”
方覺夏立刻抬起頭,背靠在玄關櫃上,一雙漂亮眼睛
直視著他。
誰知裴聽頌還露出一個微笑,特意換了英式口音,拿腔拿調地用英文對他說,“很顯然,我是一個紳士。”
被他這麼一逗,方覺夏也不小心笑出聲。
“彆高興得太早。”裴聽頌說,“因為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很識時務,才選擇當個紳士。可你彆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我的底線都在第三象限。”
笑著笑著方覺夏就嗆住了,自己迅速換了鞋逃難似的往房間走,關上門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