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家屬區流傳著一個消息,其中肖家的鄰居王大媽,是傳播主力。
“聽說了嗎?肖家要把沈餘攆出去。”
“你消息過時了, 已經攆出去了, 那孩子當天晚上就走了,啥都沒帶,可憐見的。”
“真的啊?不是還在讀書嗎?現在攆出去,那孩子以後怎麼辦?”
“誰知道呢。”
“不是還有他媽, 梁鳳霞幾十塊工資呢, 還能供不起孩子念書?”
“那也要想供啊,梁鳳霞什麼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偏心得沒邊了, 要不是咱們都清楚,都要以為沈魚才是肖建設前頭老婆生的。”
“哈哈哈哈你說什麼怪話。”
“我覺得她說得對,就沒見過那樣的媽, 之前不是還鬨出來嘛, 孩子生病了不給吃飯,直接把人給逼急了。”
“造孽喲, 這有媽的還不如沒媽的,聽說肖家把那孩子當長工使喚呢。”
“我也覺得是, 大冬天的,看那孩子洗一家子的衣服, 舍不得給用熱水, 手上凍瘡一片連一片。肖佳欣那麼大一姑娘了, 好意思讓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兄給洗衣服,小姑娘家家,沒點兒臉麵。”
“一家子黑心的, 老肖那人不挺公正的,怎麼就不管管?”
“管?怎麼管?又不是他家孩子,他能為了個外人讓自家孩子乾活?”
“我看啊,這老頭子也不咋公正,心眼挺多的,他要真是個明事理的,也不見他好好他家老婆子,他又不是那種拿不住事兒的老頭。”有個眼明心亮的老太太說了句明白話。
王老太頓時覺得很有道理:“對,是這個理兒,肖老婆子最聽他話,那老太婆天天張牙舞爪的,肖老頭什麼時候管過。”
但以前肖老爺子的形象樹立的太好,現在還是有人站他:“他又不能把肖老婆子拴褲腰帶上帶著,那老太婆就是那麼個討人厭的性子,咋能賴到肖老爺子身上。”
眼看著要發生爭執了,立刻有中立的老太太拉架:“說沈家小子呢,咋個就吵起來了。”
為了彆家的老頭子吵架,提起來也不好聽,兩邊老太太被勸了勸,自然的就把這個話題跳過去了,但肖老爺子給自己樹立的好形象,卻已經垮塌了一角。
剛為肖老爺子說話的老太太不甘地補充了一句:“再怎麼說,在肖家好歹有個棲身的地兒。”
“說不好,在肖家不好過,可他一個還在念書的娃娃,無親無故在這城裡頭,咋活?”
“可不是,以後那孩子可難了。”
“唉,親媽不靠譜,肖家老太太也難相處得很,那一家子也夠狠心的。”
“誰說不是呢,心眼可壞了。”王老太急忙道:“說不定就是因為昨個兒沈魚那老實孩子,戳破她想作法害我,她心裡記恨,想攆人家走,我這心裡頭,還怪不舒服的。”
有人嬉笑道:“那你把那孩子接你家去唄,白撿一大孫子。”
王老太不接話了,這咋行啊,她四個兒子呢,自個兒家人都住不下了,哪還能養的起彆人家孩子。
“哎喲我爐子上還燒著水,先回家了。”王老太跑了,其他人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向了其他方麵。
至於為什麼這個消息會傳的眾人皆知,當然是沈魚下力氣表演的結果。
昨晚乍一聽那麼個好消息,他臉上的表情差點兒沒繃住笑出聲,好懸才忍住了,把笑意扭曲成想哭。
本來他還在發愁,怎麼合理的脫離肖家,畢竟他們對他再不好,把原身養這麼大了。
他一成年就跟人說拜拜,然後出去就過上好日子,彆人得怎麼想他?不利於他的名聲。
可要是肖家主動攆他走的,那就不一樣,那就成了慘遭拋棄的小可憐奮發向上靠自己的拚搏過上好日子,多勵誌呀。
沈魚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演技,痛哭流涕,扯著嗓門哭得鄰居紛紛開窗開門聽熱鬨,哭喊著說自己不想走,舍不得媽媽,彆攆他走,他以後一頓再不敢吃一整碗稀飯了,他隻吃小半碗。
肖家人可得意了,暢快啊,沈魚這個小兔崽子,終於知道怕了吧。
沈魚可為難了,太難了,不笑出來太難了。
肖家人樂得看沈魚難過哀求,所以沒有製止。
沈魚也樂得多哭一會兒,哭到所有鄰居都知道他是“被迫”離開肖家。
兩相配合,兩邊都挺滿意。
等肖家人樂夠了,肖佳欣特彆小人得誌地說:“你做夢吧,早就想攆你走了,你這個拖油瓶,趁早滾出我們家。”
就不提沈魚什麼想法,當時肖家門外貼著大門聽八卦的鄰居,對肖佳欣就鄙夷的不行。
這姑娘小小年紀,心眼也太壞了,跟她奶奶一個樣。
沈魚看見了窗戶外麵影影綽綽的影子,猜到有人在偷聽,故意假意哀求,說一些挑動肖家人情緒的話。
比如“奶奶我錯了,我不該吃雞蛋,弟弟說得對,家裡的好東西都是他的,我不配。”
“我不該因為新書包被偷了就跟佳欣生氣,她拿走就拿走了,我真的沒有跟雲同學說她家送的書包被偷了。”
“餓的時候忍一忍就好了,不該跟媽媽要錢吃的。”
“家輝哥,上次我生病,沒有想讓你送我,我也沒想到老師會那麼說,惹你不高興了對不起。”
一句話就能點爆一個肖家人,肖老太和肖佳欣率先開炮,瘋狂辱罵沈魚。
梁鳳霞也氣得不行,不提還好,一提好心疼,這倒黴孩子,都要走了,這一個月坑了她那麼多錢,這是生了個孽障吧!
肖家輝也想起因為沈魚,導致他被老師批評,他可是班長,最受老師器重,都是因為沈魚這個害人精。
於是一家子就沒一個說話好聽的,梁鳳霞這個當媽的,孩子被罵成這樣,她不幫著護著也就算了,她還跟著一起罵。
肖老太和肖佳欣兩個,說的那些話,連聽牆角的鄰居都覺得過份。
沈魚忍著,忍著,覺得差不多了,悲憤道:“我知道我不是肖家親生的,飯不敢吃,破木板子一睡就是幾年,家裡的家務活除了做飯,洗衣服燒火搬煤,什麼我都沒少乾。”
“你們嫌棄我,罵我拖油瓶,我也是有家的!我爸爸叫沈安民,我也有自己的爺爺奶奶,是我媽非要帶我來城裡,說要帶我過好日子,哈哈——”
他慘笑出聲:“就是這樣好日子嗎?舊社會奴隸的那種好日子?”
他因為太過“傷心憤怒”,聲音特彆大,大到隔壁的隔壁鄰居也能聽見。
肖老爺子麵色一變,剛想反駁,沈魚大聲說:“說我吃你們家的,是你們養大的,可我吃了幾年的玉米糊糊二和麵饅頭,細糧從來沒我的份,玉米糊糊還不給吃飽。我沒成年,我媽帶我來城裡,她不該給我飯吃嗎?如果要把我餓死,當初為什麼非要帶我走,留我在鄉下,最起碼不至於餓肚子!”
現在一斤玉米麵也才九分錢,早幾年更便宜,六七分錢就能買到。
就這,粗糧都不給吃飽,肖家可三個工人,單就梁鳳霞一個人,一個月也有六十塊,玉米麵能買幾百斤。
外麵的鄰居都覺得,這也太苛刻了,沈魚說像舊社會的奴隸,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
肖老爺子察覺出不對,可他心裡氣得很,那你滾去鄉下種地呀,泥腿子的命,一身鄉氣。
他下定決心要趕沈魚走,其他的暫時都顧不上了。
他沒說出口的話,肖佳欣替他說了:“那你滾啊,趕快滾,滾去鄉下,彆臟了我家的地兒!”
“你瞧不起農民!”沈魚給她的話定了個性。
“泥腿——”
“佳欣!”肖老爺子冷著臉打斷她,看著沈魚的目光充滿鄙夷嫌棄,和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到現在,還以為沈魚這一切反應都是因為不想離開肖家。
他怎麼會想離開呢?離開他肖家,沈魚就真的隻能回鄉下了,連路費都沒有。
可沈魚的反應出乎他預料,沈魚悲憤道:“好,我走!把我戶口遷出來,我以後再不占你肖家便宜!讓人家說我,明明有爹媽,還不如孤兒。”
梁鳳霞懵了一瞬,氣道:“臭小子你咒誰呢!”
肖建設冷笑:“你故意的吧,知道還沒過生日,讓我們給你遷戶口,就是賴著不想走。”
沈魚說:“我馬上就過生日了,到時候我再來,你們給我遷戶口,我現在就走!”
說完他轉身跑了,拉開門摔進來一坨聽牆角的鄰居,沈魚頓了頓,似乎是感到羞恥,抹了把眼淚,拔腿就跑了。
肖家人和摔進來的鄰居麵麵相覷,鄰居們尷尬地說了幾句勸解的話,但肖家上下都下定決定要攆沈魚走。
肖老爺子氣得不行,太丟臉了,可臉都丟了,要是再留下沈魚,豈不是更虧,於是也咬死了不鬆口。
鄰居們就是意思意思勸勸,沒誰真想摻和這種事,等尷尬緩解就跑了,回家跟家裡人八卦去。
而沈魚,噫嗚嗚噫捂臉淚奔而去,等跑出家屬院,他捂住臉大笑了一通,笑得渾身發顫,沒辦法,實在忍不住了,肖家人太配合了。
可看在旁人眼中,卻是一個穿著單薄的少年哭到崩潰。
恰好路過的一群人中,一個穿著軍大衣的中年男人擰眉道:“那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晚了還往外跑?”
哭成這樣,怕是受了大委屈。
他身旁的少年,聞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看到一個單薄的背影,不感興趣地撇過頭。
另外幾個人中,有一個是沈魚認識的人,正是雲白雅她爸。
雲副廠長拍了拍另一個稍微年輕點兒男人肩膀:“小劉,去問問那孩子怎麼了。”
小劉立刻往沈魚身邊走過去,沈魚聽見動靜,以為有人追來了。他可不想被“勸回去”,萬一真有覺得他離開肖家不好的人,說些什麼“母子沒有隔夜仇”之類的話,硬要拉他回去,人家是好意,可他總不能跟人打一架。
於是沈魚欻地一下站起來,拔腿就跑,快到那一行人都沒反應過來,他就跑得隻剩一個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