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窗,我給你。”
王盼弟眯著眼睛看綁的繩結,窗戶本來是從裡麵上插銷,但為了防止陳美麗翻窗跑了,王寶根在窗外的牆上定了個釘子,然後綁了繩子在窗戶上。
剛解了沒兩下,突然旁邊的屋裡傳來腳步聲,王盼弟一個哆嗦,矮身縮到旁邊角落裡的柴火堆後麵。
正焦急等著王盼弟開窗的陳美麗,忽然發現印在窗戶紙上的黑影變了,那佝僂的身形,梳得溜圓的老式發髻,分明是……
“美麗呀?咋還沒睡?”羅招娣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宛如惡鬼幽魂,陳美麗嚇得心跳差點兒停了。
她捂著嘴,沒敢吭聲,僵在原地好一會兒。
好在羅招娣檢查了一下窗戶上綁著的繩結,又去看了眼門外的鎖,確認都好好的,就回去睡覺了。
雖說是盛夏,可晚上溫度到底不如白天,她年紀大了,身子骨沒以前好,不然今晚就睡陳美麗門口了。
心急如焚等了一會兒,陳美麗生怕王盼弟已經走了,不給她開窗了。
她又不敢喊,怕把其他人招來。
所幸王盼弟沒有離開,她剛才看見她奶出來,也嚇了一跳。
羅招娣走後,她猶豫了一下,要不然算了,要是被家裡人發現是她放跑了陳美麗,一定不會輕饒了她。
但是想到陳美麗頭上那個好看的發圈,還有她承諾的兩百塊錢,王盼弟又隱隱心動。
兩百塊錢,足夠她給自己置辦最好的嫁妝,她能給自己買一輛自行車,剩下的錢還能買幾件漂亮衣服。
正美滋滋想著,突然想到她偷聽到的話,騰起表哥會給陳美麗送三轉一響的彩禮!
她嫉妒死了,陳美麗哪裡配了,這麼多好東西。
王盼弟撅著嘴走到窗戶下,小聲道:“我改主意了,我不光要兩百塊錢,還要、還要再加一塊手表!不對,我要五百,再加一塊手表!”
之前偷聽她媽和她爸說話,她媽說羅家為了置辦那些東西,花了多少多少錢。
自行車一百多,縫紉機一百多,手表也是一百多,收音機三十多。
她找陳美麗要錢,陳美麗答應得乾脆,她哪有這麼多錢,還不是她爸給。
彆的像縫紉機這些東西,陳美麗她爸肯定不會隨身帶著,但是她記得姑父有一塊手表。
“你爸來接你的時候,你得讓他給我五百塊錢,還有把他的手表給我。”王盼弟說:“必須當場給,你們走了不一定回來,要是不給,我就……我就去你爸單位,跟人說你在鄉下和野男人生了個孩子!”
陳美麗現在哪管的了她提了多過分的要求,她急道:“你放心,我爸來了我肯定讓他給你,我發誓,一分錢都不會少給你!”
“你彆說話了,等著。”王盼弟一邊解繩子一邊想,就算陳美麗她爸不給她那麼多錢,一定要把他手表要過來,值一百多塊呢。
天太黑了,王盼弟有點兒夜盲症,解了好一會兒也沒解開,陳美麗在裡麵急得要死,小聲道:“有剪刀嗎?直接剪開吧。”
王盼弟不高興道:“不行,你跑了我還得綁回去,不然讓人知道是我放跑你的咋辦。”
陳美麗:“……那你快點兒啊。”
“彆催了,好了。”王盼弟擺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繩子解開了。
這窗子有些老,往外推的時候因為摩擦會發出吱呀聲,平時不覺得,現在就發現,這聲音可太煩了。
兩人小心翼翼,一點點推開窗戶,王盼弟撐著兩邊窗戶,讓陳美麗翻了出來。
陳美麗想跑,王盼弟一把拉住她,用氣音道:“等我鎖好窗戶,我回去了,你再去□□。”
院子的大門有個橫木插銷,成人小臂粗,得抽出來才能開門,而且大門發出的聲音絕對比窗戶大多了。
陳美麗著急得不行,又不敢不聽她的,怕王盼弟生氣了會大喊大叫把人招來。
她幫她關好窗戶,看著她把繩子綁回去,溜回自己屋了,才火速踩著柴火堆去□□。
她從來沒乾過□□這種事,好在她現在瘦了,而且之前一直在運動,還學了段時間跳舞,身體靈活很多。
院子裡有柴火堆當踩腳的,她很快爬到圍牆上麵。
但是外麵就什麼都沒有了,圍牆有一人多高,外麵地麵被圍牆陰影遮擋著,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陳美麗咬了咬牙,她沒注意過圍牆外麵有什麼,但應該是泥土地吧,摔一下沒什麼的。
心一橫,她跳了下去。
倒黴的是,她跳下去那塊不知道被誰放了個破得隻剩一半的瓦罐,摔下去的時候,右腳腕扭了一下,帶倒了瓦罐,瓦罐撞在圍牆上,發出一聲脆響。
“什麼聲音?!”
“誰啊?”
陳美麗臉色發白,顧不得腳腕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起來。
她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然而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還傷了腳,實在跑不快。
身後傳來木門被用力拉開的吱呀聲,不知道誰家的狗被吵醒了,開始狂吠,緊接著更多的人家被驚醒。
“美麗,彆跑!”身後遠遠傳來呼喊聲,陳美麗咬著牙,頭都不敢回,埋頭往前跑。
然而天色太黑了,她對村裡的路也不熟,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還被絆倒過兩次,後麵追過來的人離她越來越近了。
“爸爸,爺爺,奶奶,沈魚嗚嗚……”她流著眼淚,把自己嘴唇咬出來血,心裡不斷呼喊親人朋友的名字:“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啊!”
“美麗,陳美麗!”聲音越來越近,是她舅舅舅媽,陳美麗渾身發抖,像被惡鬼追一樣。
突然,前麵衝出來一個黑影,陳美麗嚇得心跳差點兒停了,剛想大喊,那黑影拉了一下包裹著頭臉的黑布,月色下印出一片白。
“彆叫,跟我來。”
陳美麗緊緊閉上嘴巴,被拉著七拐八拐,雖然依舊黑得看不清楚路,但這回卻沒再摔過跤。
更值得慶幸的是,她們終於甩掉了後麵追來的人。
“小喜,我們去哪兒?”陳美麗聲音發顫地問。
“他們在找你,今晚出不去了,先去我家,可以嗎?”走在前麵的黑影,其實是個身形單薄的少女,她鬢邊未被黑布包裹嚴實的白發,像月光一樣皎潔。
她說話語調很慢,像是字斟句酌,帶著獨特的韻律。
但陳美麗知道,其實是因為她很少說話,有些生疏罷了。
小喜算是陳美麗在這個村裡唯一的朋友,因為她們都被村裡小孩子排斥。
陳美麗是因為胖,小喜卻是因為她異於常人的白,她生下來,稀疏的胎毛就不像彆的小嬰兒一樣是黑的,而是白色。
她家裡人嚇壞了,村人說,這孩子是山裡的精怪托生,因為小喜媽媽懷她的時候去山裡撿過柴,被精怪看上了,吃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然後鑽進她肚子裡投胎成人。
小喜家人害怕她又不敢傷害她,最終把她扔進了山裡。
小喜命大,沒凍死餓死,被住在山腳下的一個孤寡老婆婆撿了回去。
老婆婆無兒無女,說她年紀大了,不怕死,真是精怪也不怕,就把小喜撿回去養。
因為她長著白頭發,老婆婆想著以前聽過的白毛女,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小喜。
小喜沒朋友,陳美麗也沒有,她小時候其實也有點兒害怕小喜,因為她太不一樣了,那麼白,皮膚白,頭發也白,像雪做成的人。
可她又覺得小喜好看,而且大家都說小喜是精怪,會吃人,吃小孩兒,但小喜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於是陳美麗偷偷把自己帶來的糖果、玩具、故事書等等分享給小喜。
一開始她不肯要,也不理她,但陳美麗感覺得到,小喜不討厭她。
時間久了,她給糖,小喜也會接受,然後給她一把野果子。
她給小喜講故事書裡的故事,小喜就安靜聽著,不說話,但也不離開。
“謝謝你,小喜。”陳美麗抽噎了一下,眼底藏著驚惶,聽著村裡的叫嚷聲,依舊惴惴不安。
她跟著小喜去了她家裡,前年養大小喜的老婆婆去世了,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這裡。
小喜點了煤油燈,給陳美麗拿了吃的:“你吃。”她家裡隻有這些食物最好。
陳美麗一看,是她這次回來帶的牛肉乾,她給小喜送了一包,這是走的時候,沈魚給她裝的。
想到好友,陳美麗眼眶一熱,她吸了吸鼻子:“這些是給你的。”
小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去拿了兩個乾硬的饅頭過來:“隻有這個。”
陳美麗接過饅頭,大口大口吃起來,她餓極了,被噎得眼淚差點兒出來了。
小喜抽了抽鼻子:“你受傷了?”她聞到了血腥氣。
陳美麗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腿,褲子破了條大口子,不知道在哪兒劃傷了,小半個腿都是血。
小喜臉色一變,打了一盆水給她:“你自己處理一下傷口。”
她得把路上的血跡處理掉,否則會被人沿著血跡發現陳美麗在她家。
“好,你小心一點兒。”
陳美麗忍著疼,用水把腿上的血衝乾淨,露出一條手掌長的劃傷,傷口有點兒深,中間兩厘米左右,皮肉都綻開了,還在不停流血。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了想,把破掉的褲腿撕開,撕了幾塊布條出來,用力把腿上的傷口纏緊。
過了一會兒,果然不怎麼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