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李盛回了房間後就一直沒有下來, 考慮到他沒吃什麼東西，樂瑤和孫涵還另外給他端了些飯菜送去，她們作為東道主, 有義務照顧好客人, 何況客人還在她們客棧受傷了。
李盛對此表示了感謝，然後就關上房門, 杜絕了外麵一切的窺探和好奇。
他心情很差，也沒心思再錄節目。
他將房間裡的監視器和話筒麥全都關掉了, 如今這個房間已經與外界徹底隔絕。
李盛擔心自己失態的樣子被錄下來, 擔心自己這十幾年來在大眾眼中的形象崩塌, 這幾年他躲躲藏藏過得很痛苦, 可同樣的, 也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在外界眼中，他還是那個創作天才，雖然消失很久了，但也更多了神秘色彩, 彆人提起他時，都是驚歎、是仰慕、是崇拜、是遺憾。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成長環境的緣故，他無法接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這會讓他如坐針氈, 比死了還難受。
這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李盛早就認識到了問題所在，可他確實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更沒辦法接受自己變成彆人眼中的普通人。
隻是這樣一想, 他心裡就忍不住升騰出無法控製的煩躁和崩潰。
“砰――”
飯菜被打翻在地, 陶瓷碗砸在木地板鋪的地麵上, 轉了幾個圈，飯菜的湯水跟著灑了一地。
他壓製不住心底的煩躁, 匆忙吃了幾顆藥，卻還是沒忍住將飯菜打翻在地！可這依然不能壓製他心底升騰的煩躁，他衝進浴室，直到冰冰涼涼的水浸透全身，終於讓他的理智回歸了些許……
可這還是不夠，他需要發泄。
他發出壓抑的低吼，像是壓抑許久的困獸：“你出來啊，你出來啊！”
“你為什麼不說話？五年了！五年了！你跟著我五年了！為什麼不說話？”
“我知道你恨我，你想要我痛苦，你的目的達到了，可你為什麼還是不說話？”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
“……我求你……算我求你……和我說一句話吧，就算是罵我也好……”
“我求你，求求你了……一句，就一句……”
他的聲音由之前的嘶聲力竭到最後的痛苦求饒，最後徹底安靜了下去。
而樓下，趙之意已經吃得滿嘴流油，這會兒正捧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喝可樂，小木偶和小老頭也學她躺在一邊，隻不過他們沒有可樂和，隻能眼巴巴望著秦征，奈何秦征也看不見鬼體的兩鬼，以至於沒有接收到他們眼底的渴望，倆隻特彆失望的扁著嘴巴，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兩個字：想喝。
奈何趙之意自私自利，根本沒心思多看倆隻小鬼頭一眼，自然沒看見他們眼底的渴望，這會兒她還在和雲哲討論：“我不僅會唱歌，其實我還會點樂器！”
雲哲：“……”有過前車之鑒，雲哲莫名不敢對趙之意所謂的樂器抱有什麼希望。
顧愷之也眨巴眼睛看著趙之意，很是好奇的樣子：“你會什麼樂器？”
秦征雖然也很好奇，但他兩眼都是鄙視，顯然對趙之意所謂的樂器很是不看好，畢竟他也是聽過哀樂的人了。
趙之意興致勃勃的掰著手指頭說：“我會吹嗩呐，會敲鑼、會打鈸！”
在場的：“……”
這些是趙之意還是鬼那會兒學會的，畢竟哀樂作為她聽得最多的歌曲，嗩呐、鑼、鈸就是她見過的最多的樂器了，她天資聰穎，勤奮好學，是個與時俱進的鬼，對於好奇的東西，也會想儘辦法去鑽研。就比如說她每天都閒得慌的時候，上山送葬的樂隊就成了她唯一的娛樂，她還近距離觀察過，偶爾還會和被送人聊聊人生呢。
有一次她運氣超好，那天剛好下了大雨，送葬的嗩呐選手在下山時不小心把嗩呐掉下了山崖，嗩呐選手可不敢冒著生命危險去撿，暗罵了幾聲晦氣就放棄了，白白便宜了趙之意。
……以至於那會兒少了好多上山務農、砍柴、打獵的小朋友，並且山中有鬼的傳言慢慢傳了出去，白天夜裡的，不時就能聽到嗩呐哀哀切切的聲音，那會兒山裡還有住戶呢，就因為這個，給搬到了山下去。
趙之意也是個喜新厭舊的鬼，她對嗩呐的愛好也就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已，她也是個沒什麼創作能力的鬼，吹來吹去也就那一首，也沒想過自己創作一首出來震驚世人，要是她有李盛那樣的天賦，沒準兒她這會兒已經是鬼界大明星，無論哪家死了頭七肯定都想請她去吹上一曲。
漸漸地，她不滿足嗩呐了，畢竟鑼和鈸看起來也很好玩，看起來還比嗩呐簡單，一根木圖對著塊塊鐵皮子對著duang――duang――duang――的敲幾下就成，為了玩個鑼，她在山上等了幾十年，每次上山送葬的樂隊她都沒落下，每次都是從頭跟到尾，還祈求老天爺趕緊下場大雨，這樣她就能運氣好一點，撿個鑼回家玩玩去。
可惜她的願望很美好，現實很骨感，她等來等去――至於等了多久她自己也數不清楚――也沒等到一個鑼。
不過她倒是很幸運的一個貪玩的小朋友，那小朋友好像是從山上摔下來的，暈倒在一處山腳，她剛出門散散心，一眼就看見躺在地上的小朋友，小朋友自然是不能引起她的關注的，重要的是那隻小朋友脖子上好像掛著鑼！
哇！
她飄過去，一看小朋友還睡著，隨便撿了根木頭，對著他DuangDuangDuang一陣敲。
好像也就那樣？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玩。
她敲了一會兒就興致缺缺的，滿臉都是失望。
“……救……救救我……”
小孩竟然看見她了，還朝她伸出了手。
孩子小、陽火低，又受了傷，出現在這荒郊野嶺，心裡害怕又恐懼，能看見鬼，好像也很正常。
可趙之意雖然會吹嗩呐，腦子裡跑火車，但她確實好多年不曾說過話了，嘴巴的使用功能有些生疏，她歪頭看著他，決定回去就要好好練練怎麼說話，不然彆人以為她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鬼，那就不好了。
小孩兒的求生欲很強，一直在向她伸手，趙之意知道人鬼殊途的道理，也知道什麼叫生死有命，自然不會去拉小孩兒的手，她再次敲了敲小孩脖子上的鑼，心說要是沒人找到你，你就死定了，沒準兒還可以和她做個伴？那就這個鑼就是他的陪葬品了，她可以搶來玩玩嗎？
她想著想著，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人類的聲音，嚷著：“這邊這邊、這邊有敲鑼的聲音……”
“你們看那邊是不是有人？”
“找到了！找到了！秦小五在這裡！”
她驚了一跳，扔了木頭轉身就消失不見了。
也沒注意到小孩驟然睜大的眼睛。
……
趙之意不怎麼喜歡回想往事，那些過往的出現也隻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逝，這會兒她想起之前的“學樂器”之旅，那些過往也不過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就被她拋之腦後。
但是她模糊中記得，那個小孩被救之後，好像還來過山裡找什麼？嘴裡喊的是“仙女姐姐”，手裡還提著一隻雞。
這小屁孩一看就沒什麼常識，笨得要命，山裡哪有仙女姐姐，有的也是孤魂野鬼老巫婆，就和隔壁山頭那個會吃小孩的黑長直一樣可怕！
也幸好他來的是她的山頭，不然小命都沒了。
所以吃著雞的趙之意，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是個很仁慈很有愛心的鬼。
看，她都沒吃小孩！
……
趙之意的樂器表演因為缺少樂器而暫時中止，但是沒關係，趙之意已經下了單，最遲兩天就到，總有她表演的時候。
次日一早，李盛像個沒事人一樣從樓上下來，他笑容溫和的說：“早上好。”
要不是他手上還纏著紗布，還會讓人誤以為昨晚發生的事情都是幻覺。
早飯過後，節目組安排了一些任務，是去大棚裡種植和采摘蔬菜。
一行人收拾一翻便出門了，大半小時的車程後，終於到了目的地。
趙之意下了車，抬眼望去，白芒芒一片，她縮了縮脖子，好冷。
還是做鬼好，不知冷暖。
她打了個嗬欠，對於這項活動沒什麼興趣，畢竟是山裡來的，反倒是樂瑤和孫涵作為城裡孩子，好奇得不行。
“小趙。”李盛主動走到她身邊，“怎麼了，沒有休息好？”
趙之意點點頭，夢裡吹了一晚上嗩呐，她這會兒腮幫子都有點疼。
李盛看趙之意一臉呆滯的樣子，心裡更是沒底，他見過的大師無論是有真才實學的、還是偽裝騙人的，個個都有著一副高人風範，帶著一點可以忽悠人的神秘色彩，可趙之意看起來就很普通、很平凡，她身上沒有任何神秘色彩，看不出一點高人風範。
但是，他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他想要確定一下，在她和趙之意一同出現的時候，趙之意能不能看見她。
趙之意跟在顧愷之身後，顧愷之遞了副手套給她戴上，然後又帶著她去栽菜苗，趙之意栽了兩顆就開始摸魚，玩了會兒泥巴，一抬頭，就看見孫涵圍著李盛請教這請教那，她立刻反省自己：“果然是自己還不夠努力！看看人家！！”
她立刻走了上去，一臉期待的說：“你們在聊怎麼創作嗎？我也想學！”
李盛和孫涵都笑了笑，孫涵的笑容就有些生硬了，哪裡這綠茶都要插一腳，就知道壞她好事兒！
中午也是在農場吃的，菜都是他們從農場摘來的，新鮮無汙染，另外還殺了隻真正的土雞，燉了鍋烏雞湯。
趙之意捧著碗雞湯噸噸噸，大冬天的，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雞湯下肚，渾身都暖和起來。
秦征吃了沒兩口，一個電話打到他手裡，無法無天的秦大少竟然一臉的誠惶誠恐：“爺爺您好！爺爺我愛你！爺爺您找我什麼事情呀？
“……爺爺對不起！爺爺我錯了！爺爺您原諒我！”
一桌子都一臉驚歎的看著秦征，顧愷之在她耳邊小聲解釋說，秦大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秦家老爺子，因為他父母從小就忙於工作不怎麼管他，他是跟著老爺子長大的，所以對這個爺爺感情很深，也很忌憚。而老爺子對秦征也算是給予厚望，希望他早點收心，去公司上班。可惜秦征一直不著調，至今還在渾水摸魚混日子。
這一次他出來參加綜藝節目，也是瞞著老爺子的。
這會兒老爺子打電話過來，可能是知道秦征竟然來參加綜藝節目了，所以才打電話過來興師問罪。
“秦征是乾不過秦爺爺的，不出意外，他應該要離開客棧了。”顧愷之說。
趙之意哦了聲，對於秦征的離去無喜無悲。那邊秦征也被掛了電話，他一臉苦哈哈的，氣著說：“要是被我知道是哪個狗東西去老頭子那裡告狀，我非打死他不可！”
“肯定是秦少禦！那狗東西早就看我不順眼了！”
趙之意吃了塊粉蒸排骨：“那準備你什麼時候走啊？”
秦征：“不！我不走！”
顧愷之瞥了秦征一眼：“你還敢不走？”
“我為什麼不敢？我說不走就不走，一個老頭子還能把我怎麼的？我怕他？”
顧愷之十分輕蔑的笑了一下：“哦。”
秦征：“…………”
好吧，他還真的有點怕，畢竟他爺爺也是個狠人，打起人來不要命的。
想到老爺子家裡的棍條，他還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一行人吃過午飯後，下午又去摘了些新鮮蔬菜和瓜果，這才大筐小筐的往回走。
回程的時候，李盛本來想和趙之意坐一起，但是顧愷之先他一步，已經坐在了趙之意身邊，他自然不好去搶，隻能坐到過道另一邊。
顧愷之也後知後覺的發現，李盛對趙之意的關注似乎有些過於多了，不僅如此，李盛似乎還在試圖往趙之意身邊湊？
為什麼？顧愷之疑惑起來，李盛和趙之意應該沒什麼淵源，他這樣關注她，實在讓人奇怪。可惜顧愷之也想不出什麼來，隻能暫且將這個問題放到一邊。
一行人回到客棧，差不多也都餓了，趙之意先去冰箱翻了個冰激淩出來吃，顧愷之和雲哲他們則把蔬菜瓜果都搬出來，放進廚房的冰箱裡。
李盛作為客人，孫涵自然是儘心儘力的儘著地主之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發現李盛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的身體僵直，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窗戶口，渾身緊繃，好像那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可孫涵看了看，發現那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啊？
“李老師，你在看什麼啊？那邊有什麼嗎？”
李盛麵無表情，心道你看得見才是奇了怪了，臉上的神情是壓抑的煩悶：“沒什麼，我想自己休息一會兒。”
孫涵臉色一下就紅了，不是吧？李盛這麼討厭她嗎？她尷尬了兩秒，然後笑著說：“好的好的，那李老師你先休息，有什麼需要再叫我哦。”
李盛嗯了聲。
孫涵滿心尷尬的走遠了，恨不得用腳指頭摳出個城堡來：這李盛也太不紳士了！
可誰知她剛走開沒一會兒，就看見李盛主動走向了在吃冰激淩的趙之意，還主動和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