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疑惑,而是被點破的心虛和惱羞成怒。賭徒永遠相信自己下一秒會贏回來,蘇菱咬牙:“你欠了多少?”她莫名有些恨,含辱伏低她做了,腿毀了,死在了寂寂的夜。可是他們明明好好活著,卻在不斷作踐。
原來她不是不恨的,隻是難過久了,又沒人心疼,就習慣了自己忍受。
倪立國以往懦弱,現在卻把眼睛瞪得銅鈴大:“無法無天了啊你蘇菱,我是你舅舅!”
她眼裡盈了淚,這次隻是倔強,卻毫不退縮:“你欠了多少?”
倪浩言穿著球衣開門,正好聽見這句話。他把籃球一扔,臉上諷刺:“多少?他欠了八十萬,可真是厲害。”
少年眼裡冷怒,對倪立國說:“看我做什麼?還讓我彆說出去?你早知道家會破碎,就不該乾這些混賬事。”
倪立國臉漲得青紫,倪浩言彆開臉,他突然覺得這一切被蘇菱看到以後尤為難受。仿佛他們這家人是腐爛堆生出的蛆蟲,一個又一個敗落不堪。
他前兩天知道倪立國欠了一大筆賭債以後迷茫過,痛苦過,也想過解決辦法,但這時候突然下了決定,把門拉開:“蘇菱,你走吧。彆來我家了。”
蘇菱還沒動,就看到門外拄著拐杖進來的人。
外婆穿著花布衣,把兜裡的存折拿出來放茶幾上,布滿皺紋的臉尤其平靜:“把淑雲叫回來,給她講清楚吧。”
蘇菱連忙扶著外婆:“您怎麼出院了?”
“沒事,我再不回來,恐怕這個家就散了,橫豎也活不了幾年,棺材本都在這裡了。倪立國,你拿著。”
倪立國這才體味出山雨欲來的架勢。
田淑雲回來以後,又哭又鬨,還揚言要砍死倪立國這個不爭氣的。家裡所有的錢都被他偷偷拿走了,除卻這些,還欠了八十萬,外婆存折裡就七萬塊錢,哪裡夠還債?
蘇菱看著他們一家子又哭又鬨,心中覺得蒼涼悲哀。
田淑雲吵累了,轉而看到了蘇菱。
少女十九的年紀,眉眼清純,像含苞的花兒。田淑雲撲過去:“小菱,你有辦法的是不是?上次媽做手術的錢就是你弄來的,你不是在演戲嗎?演員的錢難道會少,你就當救救我們一家人,總不至於讓你舅舅被抓去砍了手吧?”
兩百萬欠債在這個時候還隻是八十萬,然而每一個字仍然是要把她榨乾。
八十萬,也是她所有的片酬。
原本一部分拿來還秦驍,一部分給外婆養老。可是他們又生生把她推到了那條懸崖邊上。
蘇菱覺得手指冰冷得可怕,八月的夜,L市燥熱喧囂,她覺得累。這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蘇菱搖頭:“我沒有。”即便有,也不會再給。她不會為了他們把自己賣給秦驍,她扶起外婆:“我們走吧。”
外婆閉上眼,語氣近乎死寂:“菱菱,你給他們吧。”
蘇菱不可思議地看向外婆,老人眼裡沁出淚:“我這輩子,俏俏死後,也就隻有倪立國這個兒子了。”俏俏是於俏,蘇菱的母親。
蘇菱覺得心裡被冰雪凍過似的,她不是個沒有感情的提款機,她也是血肉之軀。
會自私,會痛,知冷暖,會心傷。
她從四歲開始就學著懂事聽話,比所有小朋友都乖。不哭不鬨,後來努力拿每一筆獎學金,在炎熱的夏拍戲。
她蹲下來,哽咽道:“我不願意。”她隻想好好活著。有尊嚴地活著。她不能再管舅舅他們了,他們是無底洞,舅舅賭紅了眼,始終相信自己能贏回來,還會繼續有欠債,倪佳楠也永不滿足。他們永遠隻會求她,亦或者直接求秦驍。
她演戲的時候,舅舅悄悄賭錢,沒有先機這回事,她根本無法扭轉,防都防不住。就像他們貪婪的心,無法治愈。
隻要他們發現她有賺錢的價值,就不止是八十萬了。
外婆枯瘦的手放在她頭發上,沉默著。痛苦不言而喻。
蘇菱可以割舍,她卻不可以。
田淑雲一把將蘇菱拉起來,搜她的身:“媽都說了,你怎麼這麼沒有孝心?”
蘇菱紅了眼睛,她甩開田淑雲的手:“我說我不願意!”她前世隻活了二十四年,今生也就十九歲,這樣的背負無窮無儘。
她咬唇,從倪浩言身邊路過走出去。
少年麵如表情,他還替她開著門,一如最開始想給她說的話——蘇菱,你走吧。
外麵空氣熱浪撲來,八月的夜,蟬鳴陣陣。
小區曲徑通幽,路燈亮著微光,她背離兩輩子的背負,一心想逃出那個可怕的桎梏。
然而卻依然覺得沉重,外婆,外婆怎麼辦?她感覺自己煢煢孑立,再沒了親人一樣。
蘇菱難過得無以複加,最後實在是忍不住,走出他們的視線,蹲在花壇前嚎啕大哭。
秦驍汗流浹背找來就看到她這模樣,這破地方他找了兩個小時,一見到人還傷心成這樣,他有點兒慌:“蘇菱。”
她哭得難過,也不管身邊是誰。她誰都不想管了,誰都不想要。
她衣服沾了泥,哭聲驚動了一樓的住戶,旁邊伸出腦袋來看熱鬨。秦驍凶惡勁兒開了:“你他.媽再給老子看!”
窗戶猛然關上。
秦驍蹲下身,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把抱起來往外麵走。
蘇菱掙紮不過,她一拳錘在他胸膛,眼淚珠子往下淌:“都怪你!都是你!”
他什麼都不知道,然而還是柔了聲音:“怪我怪我,我的錯。”
她嗚嗚哭,哭得喘不過氣。好難過,她討厭誰,誰就湊上來,她打他結果她還手痛!她太沒用了。
秦驍不懂人間百味,也不會哄人,隻覺得她這模樣仍然好看。嬌得叫人心軟,他笑道:“哭什麼,誰欺負你,我弄死他好不好?”
蘇菱更難過了,罪魁禍首之一,你有臉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