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也幽暗,鏡中人的影像不甚清晰。
戚悅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她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
戚悅並非惜命之人,隻是她的性命關係很多人的未來,她不得不珍惜。
伺候她多年的景姑姑,雲姑姑,還有夏瀲,甚至尋雪,若戚悅死了,她們能否順利出宮?定國公府對不起她的人,戚愉的前程……所有的一切,戚悅都是放在心上的。
她轉過身,看向繡了華麗鳳凰的床帳,裡麵的身影隱隱約約。
戚悅眼下睡意全無。隻要閉上眼睛,那些雜亂的幻象還是會入了她的夢境。
戚悅的人生有過三個轉折點。
第一個轉折點,發生在她六歲那年,父母意外身亡,一夜之間,戚悅從嬌生慣養的嫡小姐,成了連下人都敢欺負的孤女。
那時,戚悅才知道,沒有了父母的庇護,她什麼都不是。那些平日裡對她很好的人,都是看在她的父母的麵子上才對她好。
第二個轉折點,發生在她八歲那年,她成了李翊的皇後。戚悅年幼無知,麵對這個俊美溫和的男人,她充滿了希望。那個時候,戚悅會對李翊微笑,並認真的吃飯睡覺,想快點長大,做李翊的好皇後。
這是戚悅多年來最幸福的時刻,她覺得太後會一直活著,李翊會一直對她好。
第三個轉折點,發生在戚悅十三歲那年,戚太後在這一年去世了,一夜之間,戚悅從後宮中人人尊敬的皇後變成了各宮的笑柄。
她在這一年,終於明白了,往日李翊對她好,是因為太後還在,沒有了太後,她什麼都不是。那些她曾經認為的,都是她自以為是的臆想。
直到現在,戚悅始終憎恨的,就是當初李翊的欺騙和偽裝。
如果從一開始不喜歡她,為什麼不流露出來?為什麼要裝的那麼溫和無害?
那五年的時間,是戚悅為數不多的天真,為數不多的柔軟,最終卻讓李翊變成了笑話。每每想起太後去世後李翊冷漠的容顏,戚悅就恨到心頭滴血。
有的時候,戚悅就在想,如果李翊沒有答應太後娶她為後就好了,那樣,戚悅可以正常的出宮,正常的過日子。或者,如果李翊沒有答應太後永不廢後就好了,那樣,太後去世的第二天,就讓李翊把她給掐死殉葬。
往事如流水般在腦中略過,戚悅閉上了眼睛。她還記得這個男人今天說的話。
李翊說:“隻要你溫順,乖巧,那麼,不管你要什麼,朕都會給你。”
她如果早早聽見李翊這樣說,可能真的會相信,然後,她會乖乖的,如李翊所說,溫順,乖巧,聽他的話,但彆無所求。可惜李翊晚了一步。
今日在溫泉中,他承認自己的錯誤,並說出“以後,朕再凶你,就讓你欺負”的話,不像是假的。
李翊看向她時,深邃雙眸中都帶著溫柔笑意,似乎真的喜歡她。這個男人,有著最完美的外表,最尊貴的地位,吐出情話也那般迷人,若是普通的少女,肯定會沉陷在男人的溫柔之中。
戚悅覺得煩躁又痛心,她疲倦的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睡夢中,李翊下意識的去抱身邊的人,卻抱了個空,他睜開了眼睛,掀開床帳,看到了梳妝台前的戚悅。
李翊的嗓音有些喑啞:“戚悅,你怎麼不睡覺?”
戚悅拿了梳子梳了一下發尾,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最後,她慢悠悠的起身,睡到了床上:“方才口渴,喝了點水。”
李翊一把掐過戚悅的纖腰,讓人貼著自己,他低頭,含住了戚悅的唇瓣:“真甜,方才偷吃糖了?”
戚悅閉上了眼睛,淺淺的笑了笑:“睡覺吧。”
第二天,方魯自然告訴了李翊,說皇後晚上不知道什麼病發作,吃了藥,臉色看起來很差。
李翊把姚院判叫過來問,姚院判這段時間也會去給皇後娘娘請平安脈,他到底是太醫院的院判,醫術高明,診得出皇後一身病弱,不像是長命的樣子。又因為幾個月前製藥給皇後服用的事情,姚院判見了李翊也心虛,平日裡,隻要李翊不問,他就不會說皇後的情況。
姚院判道:“娘娘適宜靜養,不宜多勞累,臣給娘娘開的藥,娘娘也一直在用。等到天熱了,陛下帶娘娘去行宮避暑歇息,娘娘的狀況應該會好很多。”
李翊煩躁不安,揮揮手讓姚院判下去了。他也不是大夫,不清楚戚悅的身體究竟是個什麼狀況,可他眼下卻無比焦躁。
他怕沒聲沒息的,這個小姑娘就離他而去了。心疾和其他疾病不同,可能兩人都在睡夢中,她一時心跳停止,人就變得冰冷了。
若是能回到幾個月前,若李翊知曉他會將這個並不良善也不可愛的小姑娘視作珍寶,他一定不會這般做。
因為擔憂,焦躁,李翊日日都要去棲鳳宮。他看著小姑娘的臉色,是看不出什麼異常來的。
戚悅每天都是那般好看,素著一張臉如被雨水洗過的乾淨花瓣,化了妝又是帶著幾分清冷媚意,看不出半分病態憔悴來。
隻是身子有些過於單薄,腰肢輕軟,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李翊心間絲絲縷縷的疼痛。
李翊午間來了棲鳳宮,春風柔暖,戚悅陪著他上了棲鳳宮的觀景台。上去的時候,李翊怕戚悅絆倒,又怕戚悅受累。
他道:“過來,朕抱你上去。”
“臣妾長了腿,為什麼讓陛下抱?”戚悅橫掃了李翊一下,“彆碰臣妾,臣妾自己上去。”
她的裙琚長,李翊怕她絆到,跟在戚悅的身後,撿起了她長長的裙琚,一路提著跟了她上去。
方魯等一眾宮女太監都沒有跟著,他們不方便打擾陛下和皇後兩人相處的時刻,不過,一名剛進含元殿不久的小太監,也是喊方魯乾爹的,忍不住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陛下為一個女人提裙擺的。”
方魯兜頭給了小太監一巴掌:“這是皇後娘娘,注意你的嘴巴!沒臉沒皮的東西!”
方魯一個轉身,看到了雲姑姑,想著雲姑姑也聽到了小太監方才不敬的稱呼皇後為“一個女人”。方魯畢竟是李翊身邊伺候的,各宮的大宮女都不放在眼裡,可棲鳳宮不同,方魯意思意思,解釋了一下:“雲姑姑,這奴才嘴賤,改天我就把他給攆出去!含元殿裡的人,各個都對皇後娘娘特彆尊敬。”
其實,方魯還是怕雲姑姑一個不滿,在戚悅麵前瞎說,如今陛下把皇後當眼珠子似的,若是私下裡真有人對皇後不敬,陛下真會連方魯一起罰。
雲姑姑聽見隨隨便便的小太監都敢大膽妄為的稱呼戚悅為“一個女人”,連皇後的敬稱都不說,心裡也是煩的很。而且聽方魯這意思,隻是把人罰一頓派去彆的地方伺候,心中更是不悅:“方公公在陛下麵前伺候那麼多年,是頭號紅人,陛下如今喜歡我們娘娘,方公公自然也是向著我們娘娘的,也就小太監不懂事,拖出去打死就成了。”
方魯上下看了雲姑姑幾眼,若是彆的宮裡,彆說大宮女,就連主子都不敢發落含元殿的奴才,他臉色不變,吩咐道:“對主子不敬,把他拖下去打個兩百板子。”
兩百板子下去,人命肯定沒了,雲姑姑稍微緩和了臉色,笑盈盈的對含元殿的宮女太監道:“幸虧陛下不在,不然,這事兒還不知道怎麼了結呢。”
方魯看出,雲姑姑殺雞儆猴,是要提醒含元殿裡的奴才,以後對皇後娘娘放尊重點,皇後娘娘可不是他們能招惹的。
上了觀景台,李翊隨便坐下了,戚悅怕弄臟衣服,怎麼都不肯坐。
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宮女太監成了小小的幾隻,來回穿梭。
戚悅笑道:“臣妾突然想到,棲鳳宮裡不少宮人到了出宮的年齡,也該放出去了。”
“這都是瑣事,皇後看著處理就行。”李翊道,“朕也相信你能把所有的事情給處理好。”
戚悅點了點頭。
舊的人被安排了出宮,自然就有新的人調來。李翊吩咐了方魯去處理這件事。彆的宮怎樣,李翊都不怎麼在乎,但戚悅的宮裡,李翊安插了他的人。
多一點人,李翊也能把小姑娘按在手心,看得穩一點。
戚悅總覺得李翊看她的目光怪怪的,目光裡充滿了霸占和偏執的意味,似乎很想把她給吃掉,給牢牢控製住。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臣妾臉上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