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登記前,我隻有一個問題。”阮閒在檢查室門外停住,扶著他的唐亦步不得不一同停下來。
那自稱“老舊機型”的古怪仿生人微微側頭,表示自己在聽。
“我原以為丁澤鵬他們是順帶救了我,但聽張亞哲剛剛的說法,他們似乎有原定的救援目標。你讓我頂替了那個人,是嗎?”阮閒耳語般提問道。
“是。”唐亦步大方地承認,“我在廢墟附近看到腹行蠊吞食那人的屍體。他不幸身亡,所以張亞哲才會跟丟求救信號。不需要有顧慮,他不會突然出現。”
阮閒目光複雜地看向唐亦步。
對方的確擁有俊美的人類外型。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沁了陽光,目光認真而專注,但沒有多少溫度。如同隔著層透明的厚玻璃,觀察玻璃另一側的其他生物——距離很近,卻帶有某種不可化解的疏離感。
那不是“人”的眼神。
阮閒第一次如此鮮明地意識到自己和對方是兩種生物,如果唐亦步算是某種生物的話。
他提問的動機很簡單——要是原本需要救援的幸存者還在外等待,唐亦步的行為無異於拖延救援。而作為這種行為的受益者,阮閒不認為自己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在心裡歎了口氣,阮閒沒有回應唐亦步的話,隻當默認。他將身體前傾,學著老張,將右手掌心扣在厚實的門板上。
“阮立傑,訪客申請通過。”又是熟悉的中性電子音。
這回門一開,震耳欲聾的快節奏音樂差點把阮閒迎麵擊倒。
麵前的檢查室比方才看到的病房還要大上一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裡是醫療場所,阮閒簡直要以為自己走進了哪間機械雜貨鋪。
約三分之一的空間都被古怪的機械零件堆滿。巨大的木箱塞在角落,各式機械的活動肢被人粗暴地塞滿箱子,電線在外糾結成一團。幾乎堆到天花板的零件迷宮中,阮閒甚至看到三四個泡有赤.裸“人體”的水槽。隨著音樂轟隆隆的巨響,門兩側的機械肢體堆微微顫動,一副隨時會坍塌的模樣。
一個瘦削的身影正在正對門的桌子前辦公。
鑒於在房間裡隻發現這麼一個大活人,阮閒清清嗓子,抬高聲音:“關先生,我來做入住體檢。”
那人抬起頭來。
關海明整個人裹在過大的白色研究服中,緊緊縮在椅子裡。他的頭發微長,身材偏瘦,膚色蒼白得嚇人。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五官線條精致,但過於瘦削的臉和眼底的青黑破壞了那份精巧的協調感。
他像是懶得抬頭,翻著眼珠看向阮閒,嘴裡嘖了聲。
“哦,是你啊。”他懶洋洋地哼道,伸手在玻璃桌麵上劃拉兩下,音樂瞬間停止。
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阮閒認出了這把聲音。前不久這聲音的主人戴著機械麵具,給了他一針輔助芯片。
“關海明先生,按照規定,您現在該去用餐。”唐亦步貼心地提示道。
“不。被逼著在外麵待了那麼久,我已經很累了。”關海明冷淡地說道,又往椅子裡縮了縮。
“田鶴先生特地安排您去外麵輪班,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唐亦步用不帶情緒起伏的語調繼續。
“我再說一遍,不用。既然這位是來入住體檢的,那就現在開始吧。”
唐亦步沒再堅持,而是從機械堆裡變魔術似的抽出一把椅子,示意阮閒坐下。
“掃描結果沒問題,體內也沒有病變或者間諜機械。唯一的可疑之處是太過健康。”關海明低下頭,發梢垂到凸得嚇人的鎖骨上。“根據報告,池磊給你服過藥。看來他也有所懷疑,唔,我看看,暫時性喪失記憶……你還記得多少?”
“記憶到2095年3月1日為止,世界還正常的時候。”阮閒看了唐亦步一眼,重複著修飾過的說辭。“那個時候我是咖啡廳的服務生。”
“嗯,28歲。231提交過報告。”關海明咬了咬指甲。“考慮到現在的年份,身體年紀對不太上,接觸過休眠倉嗎?”
“沒什麼印象了。”阮閒緊緊盯住關海明的表情。
“如果當年你28歲,應該在檔案裡有記錄。我們來看看。”關海明在滿是圖片和文本的玻璃桌麵上敲了敲,一個光屏跳入空氣。“……有意思。”
一份簡單的文本陳列在空中,但在阮閒一側看去,隻能看到滿屏亂碼。
“2095年全國登記的阮立傑有932人,處於25到30歲的有10人,其中在咖啡廳有過工作經曆的有2人。你的臉沒有整形痕跡,和其中一人對不上……我想是這份資料嚴重缺失的吧。”
關海明掃了光屏兩眼,憑空拽出一個空白輸入框,扔向阮閒。“畢業學校,同級人姓名五個,工作咖啡廳店主姓名和長相描述……總之就是上麵的那堆問題,寫一下。”
阮閒回憶片刻,吐了口氣,在輸入框下的空氣鍵盤上快速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