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瞬間,他砸上一個溫暖的事物。
“嘿,阮先生。”唐亦步一隻手抓住方向盤,另一隻手緊緊推著噴氣調速杆。一番翻轉後,遊艇利落地蕩到阮閒下方,敞開的船頂剛好接住從天空墜落的阮閒,他直直砸進了那仿生人的懷裡。
“我接住你了。”唐亦步露出個放鬆的微笑。
緊接著是巨大的衝撞。
遊艇墜上地麵,剛好卡在兩塊巨大的廢墟之間,不至於被湮滅點吸進去。阮閒半坐半躺在唐亦步懷裡,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
兩位綠色幽靈顯然沒有唐亦步的反應速度。他們來不及減速,被慣性推搡著沒入湮滅點。兩者一個探進去整個上身,一個探進去小半個頭顱和右側臂膀,齊齊發出生肉接觸到烤盤的滋滋聲。
等他們再次調整方向、慢悠悠地撤離,那些探進去的部分並沒有恢複。
兩個殘缺的人晃晃悠悠向遊艇靠過來。本應噴血的截麵沒有流下一滴血,和醫院廢墟的情況類似,截麵上冒出無數綠油油的草芽,兩“人”的動作也越來越遲鈍。
他們像是喪失了攻擊欲望,一個孤零零的下半身挪著步子,伴隨另一個殘缺的軀體潛入廢墟,不知道去了哪裡。阮閒能聽到他們在往遠離湮滅點的方向前進,距離遊艇越來越遠。
“能源還剩45%!”唐亦步滿意地戳戳表盤,溫熱的吐息擦上阮閒的鎖骨。“阮先生,現在我們……”
阮閒不怎麼自在地動動身子,試圖站起來。結果被直接蹦過來的鐵珠子砸上天靈蓋,一陣頭暈耳鳴。
這次他忍了很久才忍住順手給這東西兩下的衝動。
“嘎!”鐵珠子著急地尖叫,不住發抖。它用大嘴巴咬住唐亦步的頭發,使勁把他往船艙後麵拖。
“……我們離開這裡吧。”唐亦步一隻手把焦慮不已的鐵珠子按下去,掃了眼臉色發青的阮閒。
“剩下的能源足夠駛回醫院。”阮閒陰沉地揉了揉被砸痛的腦袋,從唐亦步身上站起。“有了這艘船,我們可以裝上更多——”
“不,不!”方才嚇得半個字都說不出的蔣琳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我要回極樂號,我必須回極樂號。”
“那是你的事。順手救命也就救了,不包送回家門口。”阮閒再次將上半身探出船頂,著迷地望向漆黑的湮滅點。
他們腳下的廢墟在緩緩湧入那片虛空,然後乾淨利落地消失。整個過程透出某種詭異而蒼涼的美。
“這、這船是我們的。”蔣琳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把骨鋸也是我們的東西。”唐亦步非常公正地回應。
“我又不是故意的,隻是順手。我給過你們地圖,對不?”蔣琳聽上去甚至有點委屈。“再說我們也沒救成同伴,那可是我的隊友啊!我現在還在難受。”
“嗯。”阮閒懶得再回話,他大概能摸清這女人的邏輯。蔣琳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妥,換做以前,他恐怕要苦口婆心地勸導一番。
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說。
令人意外的,蔣琳也沒有再嚷嚷。衣著整潔的女人慢慢彎起腰,活像誰衝她的肚子來了一拳。她的眼眶泛出血紅,眼底發青,眼淚、鼻涕和口水一起流下來,嘴裡發出難聽的呃聲。
“某種藥物的戒斷反應。”唐亦步平靜地調轉船頭。
“我……我在船長麵前,為……為你們說過好話。如果你們願意過來,我這……可是特地為了你們才……”蔣琳在地板上嗚咽,縮得緊緊的。
“是的,我們欠了你了不得的人情。”見唐亦步準備離開,阮閒從船頂鑽回,整了整身上的白外套。他沒有半分動搖的意思,甚至沒去掩飾語氣裡的嘲諷。
“你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要回去……”
“餘樂接收了那個西邊來的女人,不會專門和這個過不去。到時候把她帶回聚居地,等她清醒了,讓她自己找辦法回去。”阮閒無視了地上的女人。
“不過得看她的地位。如果她是極樂號的重要人物,這事情得兩說。”唐亦步拍拍鐵珠子,悠閒地打著方向盤,金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船是我們的。餘樂不會放過我的,他是個無恥的殺人犯……”蔣琳還在地上抽搐,她絕望地抓撓船艙地板,在地麵上留下條條血跡,差點掀掉一個指甲。“你們……不識好人心……啊!”
阮閒從包裡取出醫院裡得來的針管,利索地從她脖頸處取了幾管血,放進保存箱。“我在醫院看到一個不錯的離心機,帶回去的話,說不定能找個機會借用走石號的實驗室。明滅草的果實效果挺特彆。”
“我也很感興趣。”唐亦步熱情高漲,“我從沒在其他培養皿看到過這種生物,二十二世紀大叛亂前也沒有這種植物的記載。”
發現兩個青年壓根不打算買賬,蔣琳的嗚咽中多了幾分絕望。
“誠誠、誠誠。”她不再試圖尖叫,開始悶悶地念叨,“媽媽回不去了,誠誠……”
阮閒停住整理醫療包的動作,和湮滅點相差無幾的漆黑瞳仁轉了過去。“你有孩子?”
可蔣琳似乎已經失去了大半意識,她隻是機械地用頭撞擊船艙地板,額頭很快被撞得青紫。“誠誠,誠誠。”
阮閒陷入了沉默。
“改主意了?”唐亦步好奇地減慢速度,“這很可能是她的胡言亂語,你不像會為這種事情心軟的類型。”
他的確不是,阮閒想。可這場景讓他胸口發悶。
“我們還有三天半時間,去探探極樂號也不錯。”阮閒拿出水瓶,慢慢喝了口,望向遊艇窗外翠綠的爬山虎。“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
“比起掏上三天廢墟,我也想去人類更多的地方。”唐亦步歪歪頭,“不過阮先生,你的反應有點奇怪,你看上去有點難過——記憶裡有關於家庭的悲劇?”
“姑且算吧。”
“真奇怪,我越來越無法理解阮閒這樣製造你的目的了。”唐亦步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畢竟誰都知道,阮閒的童年無可挑剔,‘幸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