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台嚴絲合縫的的機械被兩隻人手硬生生掰開,一隻沾血的手按上正在生效的多層屏障。那些屏障就像遇到烙鐵的薄冰,刹那間破碎,隨煙霧一起消散在空氣裡。
“不可能。”她咬緊牙關,不死心地用轟擊炮轟著對方。“這可是D型產物!”
通常來說,高質量的D型產物隻有A型產物才破得開。而A型裡從沒有任何人型機記錄,除非……
她突然睜大眼睛。
舊型仿生人是包含人體組織的。而能被人體組織結合並利用的A型相關,這世上隻有一個。
或者說隻有過一個。
唐亦步將兩台重型機掰桃子似的分開,蹲在段離離的駕駛台前,麵帶微笑。可在這個場景看來,那溫和的微笑讓人汗毛倒豎。
“老舊機型總有老舊機型的好處,不然我不會選它。”唐亦步搖搖頭,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抱歉了,段小姐。我和你們秩序監察一向合不來。”
“不……它早就被銷毀了……主腦的記錄不會出錯……”
段離離沒有感覺到疼痛,可她眼看著那隻手赤手空拳地貫穿自己的胸口。她想說話,可頂多能擺擺口型,從喉嚨深處擠出渾濁的咯咯聲響。
“理論上,A型初始機的確被人體組織‘銷毀’了。”
唐亦步抽回手,甩甩手上的血,凝視著麵前的屍體。幾秒後,他掃了眼五樓,同樣用口型回答,沒有出聲。
“……其他恕不解釋,畢竟我已經答過了你最後的問題。”
百裡之外。
長發披散的女人從液體中站起,衝著身旁的廢液槽猛咳了一番。她擰了擰濕淋淋的黑發,將它們熟練地挽起,隨後披上浴袍。
“段螢上尉,歡迎回來。您在廢墟海持續執勤時間累計1927天21小時45分零6秒,任務終止原因為軀體損壞。根據能追溯到的通訊信息,責任人為樊白雁。”
光屏投射到她眼前,一遍一遍回放黑匣子保留的最後記憶。英俊青年的臉在煙霧和火光中有點模糊不清,聲音卻清晰得很。
“樊老,彆開槍!”那個年輕人驚恐地叫道。
段離離——段螢皺起眉,她直覺哪裡有問題,可那青年的表現挑不出錯處。可能樊白雁真的打算回房間取走什麼,正巧發現自己指揮機械的樣貌。
算了,她想。
隻不過是兩個聰明點的年輕人,不過也聰明不到哪裡去。阮立傑夠嗆能頂住槍林彈雨,而他甚至忘了給唐亦步留下幾把武器。自己隻是出動了幾台機械警犬,不至於引起多麼過分的懷疑。
至於樊白雁,那個老東西本來就沒幾年好活。
“我會及時上交任務報告。”她衝麵前漂浮的指導機械做了個手勢,“是我的責任,我願意服從一切指令。順便,需要注意的人員名單我也會備好,我的下一任需要注意點。”
她隻需要把他們放在廢墟海的敏感名單上,她的繼任者會處理好這些事情。
“了解。”冰冷的機械音答道。“您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沒有。”段螢搖搖頭,“我會安排好的。”
她會安排好一切,她甚至安排過自己在極樂號的“後事”。
種子已經撒下,就算樊白雁沉沒下去,也總會有下一位“樊白雁”出現。
唐亦步指揮機械撤離,將屍體壓在廢墟之下。D型重機械的確名不虛傳,腹部吃了結結實實兩擊,疼得他直哼哼。緩了一會兒,唐亦步把已經嚇傻的鐵珠子從垃圾桶後刨了出來,一瘸一拐地衝向五樓。
“你用了挺久。”阮閒擊倒一個試圖扔來榴彈的巡邏兵,衝連滾帶爬衝來的唐亦步抬起眉毛,目光快速掃過對方沾滿血的右臂。
“乾掉啦。”唐亦步哼哼道,“她的確是秩序監察。”
“很好。”阮閒看都沒看,向身後射出幾槍,又是一串慘叫響起。“看來我們可以安心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唐亦步垂下頭,看向血槍吸血用的結構,有點可憐巴巴的意思。
“受傷了?”
“被打到了幾下。”
阮閒歎了口氣,抽出治愈血槍,剛打算開槍——
“他們在這裡,我看到他們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喊道,“都過來!”
阮閒嘖了聲,將抵上那仿生人肩膀的槍口收回。
“看來偽裝身份還是有點用的。”他嘟囔道,單手揪住唐亦步被血浸濕的衣領,咬破舌頭,粗暴地吻了過去。
這次他沒有感覺到厭惡。空氣中充滿屍臭、血腥和嗆人的煙塵,耳邊是尖叫和咒罵。而自己跪在滿是鮮血和屍水的地麵上,手中抓著把槍,依靠紮人的灌木,親吻麵前的非人之物。
這應該是瘋狂的、錯誤的,他該為此感到抱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拚命重複。
可它嘗起來非常……理所應當。
這份複雜的感覺使他汗毛倒豎。
阮閒將空餘的手探入唐亦步微長的黑發,對方的體溫讓他後背滾過帶刺的戰栗。腦海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破碎。
過去二十餘年,他似乎一向隔著厚手套觸摸萬物,而今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肌膚觸碰到了什麼——充滿危險和未知,卻異常溫暖的某種事物。
唐亦步滿意地加深了這個吻,鮮紅的血液從兩人嘴角滴落。
“我不想再應付這群混賬了。”分開後,阮閒擦了擦嘴邊的血,有點氣喘籲籲。“帶我離開這裡。”
“好。”唐亦步一把將對方抱起,破開最近的窗戶,縱身躍入黑暗。鐵珠子咬緊唐亦步的衣擺,乒乒乓乓一同跌下去。
“去走石號?”炮火的映照下,唐亦步臉上浮出一個微笑。
“先看看情況。”阮閒望向正奮力襲擊極樂號的走石號艦隊,“樊白雁還在。”
剩下的話不必說出口,唐亦步能夠明白。阮閒心想。
極樂號還沒有真的“亂掉”,塗銳未必願意兌現承諾——段離離“已死”,然而真正的混戰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