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餘樂一個人,他可能會跑掉。”唐亦步飛快地說道,“但我也不想和你分開,阮先生。”
餘樂發出一陣揶揄的抽氣聲。
阮閒對唐亦步這種莫名的危機感哭笑不得,可那份無奈中混入不少苦澀的味道——唐亦步為自己創造了太多的“第一次”式難題,阮閒還記得對方談過的感情表達漏洞。然而麵對這種要命的表達,他的確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他不確定這是對方的真實感情表達,還是單純發現自己吃軟不吃硬,所以特地選擇了迂回戰法。無論如何,不管那滋味再美好,自己也不能真的徹底放下警惕。
歸根結底,他們不是朋友。
或許自己已經托付了過多的期待,這很危險。對方的好意沒有被證偽,也沒法被證實。必須保有理智,必須保持警惕。對於感情方麵的控製,阮閒向來很有自信——按照醫生的說法,如果把感情比作水,一般人需要應付滿滿的一缸,而他隻需要控製好手裡的半杯。
廢墟海時的溫暖錯覺終會散去,阮閒心想。他緩緩伸出手,拍拍唐亦步的手背。
“你知道我跑不了。”他說。
“就這麼著吧,找個臨街的店。有個人在外頭望風就好,這樣行不?”餘樂朝離他們不遠的一條小巷抬抬下巴,巷口用簡陋的熒光條拚出了“機械”兩個大字。
等餘樂磨磨蹭蹭把車開到巷子口,底下的幾行熒光小字才勉強能被看清。
【武器、義肢、交通工具的修理改裝,零件製造。】
字拚得笨拙醜陋,和旁邊娼館花裡胡哨的招牌相差甚遠。這條巷子也狹窄得要命,餘樂琢磨了十來分鐘才把笨重的裝甲越野停好。
“這下就算有人摸上車,一時半會也開不走。”餘樂拍拍腰間的槍,滿意地看向自己的勞動成果。他的聲音透過防毒麵具,有點變調。“就那個店吧?門口剛好能看到車頭燈,發動了也能聽見。”
“一會兒要有彆的人動這輛車,你就大聲叫。”唐亦步把鐵珠子鄭重地放在後座上,拿起沒吃完的半個罐頭。
那車正正好好卡在巷子裡,麵前能開個車門。車尾緊挨燈柱和堆起來的廢舊機械,它仿佛成了這座城市拚圖嚴絲合縫的一部分。車頭不到五米就是一扇玻璃門,門前的燈牌毫無創意地重複著巷口那句話,“義肢”的“義”字頂上一點熄滅了,看起來完全是個橘紅色的“乂”。
阮閒把防毒麵具捂在臉上,衝向店門。敏感的嗅覺幾乎要了他的命,粘稠肮臟的空氣給他一種自己在遊泳的錯覺,而且會很快溺死在裡麵。
唐亦步緊隨他的步子,差點把門玻璃給撞碎。餘樂戀戀不舍地瞄了車子一眼,最後一個進入店中。好在這家店裝了空氣過濾器,空氣至少是透明的了。阮閒放下防毒麵具,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其中兩麵牆嵌了裂痕不少的防彈玻璃櫃,後頭放著各式各樣的槍械和機械炸彈。另一麵上是各種金屬義肢。和他記憶裡逼真的高級義肢不同,牆麵上的那些帶有粗糙冰冷的金屬感,製作者甚至沒有費心給它們套上層仿生皮膚。
剩下的兩麵牆則掛了無數格子櫃。每個小格裡都放了怪模怪樣的零件。阮閒勉強認出了其中幾十種,而剩下的得有上千種,他見都沒見過——不說造型怪異,有的看起來比起零件更像垃圾。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正坐在櫃台後,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恰到好處的痕跡,讓她看起來如同某種熟透的水果。見有人進店,女人微微歪頭,衝他們搖了搖手。
“你是店主?”餘樂語速極快,“我車的熱導控製器壞了,型號是五十年前的灰騎士KN-09。彆的地方也要檢修一下,你們這裡的價格……”
他說著說著便住了嘴。
那女人隻是看著他,笑著,像一個活靈活現的假人。她又衝他搖了搖手,眼裡一片空白。
“……妹子?”餘樂咽了口唾沫,在女人眼前晃晃手。“吭個聲唄?”
那女人依舊沒有反應,她隻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衝他們搖了七八次手後,仿佛厭倦了這種活動,拿起毛衣針,開始織手裡的東西。
她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我操,這有點嚇人。”餘樂嘟囔道,“這他媽不是人吧,該不會是何安提到的‘特產’?店主準是個男人,給自己弄了這麼個……”
“歡迎光臨。”一個有點僵硬的女聲響起。
聲線有點低,但還是非常清亮,帶有年輕人特有的稚嫩。一個年輕女孩打開櫃台後黯淡的門,有點不情不願地站在了三人麵前。
女孩年紀很輕,清秀的五官還帶有少年人特有的稚嫩,看起來最多二十剛出頭。她留著修剪整齊的齊肩短發,個頭不高,身板也偏單薄,上身隻穿著一件露出肩頸的黑色背心。
餘樂直接抽了口氣。
那女孩的雙臂都是機械義肢。左臂的義肢接到肩膀,右臂則接到手肘,接合處就這樣暴露在外。義肢上也明明白白嵌了利刃,它們被收在機械臂內,在燈光下閃爍寒光。
她衝他們點點頭,聲音帶著些與年齡不符的沙啞。
“我是店主,”她嘟囔道,“你們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