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一庚從未如此恐懼過。
麵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自己撐過了世界最為危險動蕩的時候,在地下城泥鰍般混上高位, 努力在各式各樣的瘋子中求生。不像那些鼻孔朝天的土匪, 無論哪裡有小勢力崛起,他都要第一個探聽好。
論業務,他也沒有像常亞旗那樣做容易得罪人的活兒。誰還沒個七情六欲呢?換個角度講, 他隻是出租了一些機械, 和早些年的網吧和遊戲廳沒有太大區彆。至少在末日前, 沒人會把仿生人在內的機械生命作為生命考慮。
自己甚至想方設法和守城人搭上了關係, 錢一庚清楚,自己絕對不是地下城最有勢力的, 但一定是地下城最為安全的。
然而現在, 兩個危險的仿生人正站在自己麵前,本應幫助自己的何安反了水,人在牆角奄奄一息。他的手下們就在一門之隔的門外, 離他不足十米的地方。可房間內聲音被遮蔽, 信號也完全發不出去。
不該是這樣的。
頭火燒火燎地疼, 那個該死的球狀機械生命把他的頭盔啃了大半,防護服也給撕得七零八落。錢一庚左眼被血糊住,身體四處傳來的疼痛幾乎要讓他暈過去。
不能暈, 他使勁咬牙——聽那仿生人的話, 他們還會想要自己身上的信息,他還有籌碼。
“饒命,饒命!各位有話好好說。”錢一庚費力地扯著嘴角,放棄撥開鐵珠子的動作。“我——哎喲——我知道錯了!”
鐵珠子快樂地咬開錢一庚的防護服肩甲, 然後打了個嗝。
“我爽了,接下來你們隨便。”餘樂蹲到何安身邊,開始給他做簡單包紮和排毒。何安虛弱地笑笑,推開餘樂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餘樂皺起眉:“你啥意思?”
“這個**活不久了,我能感覺到。”何安咳了兩口血,血液是渾濁的紫黑色。“季小滿拿到了針,錢一庚也完了,她不會對我反悔……隻要保證我的記憶不再有威脅……”
“我會的。”給甜甜-Q2做完了簡單修補,季小滿的聲音還有點縹緲。
何安笑了:“很好,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是機械師,知道怎麼解析電子腦信號。現在就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要不我給你補一槍?”餘樂嘖了聲,“行吧,你們電子腦不會真的完蛋,但身體慢慢死掉還挺難受的。”
“我想看著。”何安把視線移向錢一庚。
那目光裡沒有半分動搖。阮閒收回視線,沒有進一步勸說的打算。
雖說何安是有電子腦,但自己的血對純人類**未必有用,就算能起到效果,暴露秘密的風險也不低。
阮閒在血肉模糊的錢一庚身旁蹲下,做了個手勢。鐵珠子吐出嘴裡嚼了一半的肩甲碎片,打著飽嗝蹦到唐亦步腳邊,開始用圓滾滾的身體蹭唐亦步的褲腳。
錢一庚駭得呼吸都快了幾分。
“我們在你這裡發現了阮閒的輪椅。”阮閒把弄著手裡的金屬片,“思維接入針也不是隨隨便便在街邊能撿到的東西,介意解釋下嗎?”
“隻要你們放過我——啊啊!”
阮閒用鋒利的金屬片劃開了錢一庚的皮膚,動作乾淨利索:“不然呢?”
“我死了消息就沒了!”錢一庚渾身都在抖,身上的尿騷味兒更重了些。“有本事你、你就殺了我……”
“我不這麼認為,消息總會有的,頂多不太詳細。你不像是會身體力行把輪椅搬到倉庫的類型,而且到哪裡都會帶著保鏢。”阮閒將金屬片按得更深,“這年頭人手稀缺,你的手下也不會兩三天換一次,總有人知道消息……看你的反應,我猜對了。”
錢一庚擦了把臉上的血,臉白得驚人,他轉向季小滿:“他騙了你!阮閒做的仿生人不可能是這樣的、這樣的……”
“怪物。”阮閒體貼地幫他補全,“MUL-01不也是他和範林鬆做的?做人長點記性比較好。”
季小滿理都不理錢一庚,而唐亦步嚴肅地點點頭,阮閒很好奇他在肯定哪一句。
不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可以把你的神經挖出來。聽說過坐骨神經嗎?人類體內最粗的那一根。這個房間裡有不少不錯的材料……你猜你能忍受多強烈的疼痛?”
錢一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比死痛苦的事情有很多。”阮閒露出一個微笑,“我對自己的把控力還是挺有自信的,不會輕易讓你死掉。”
“我……我……”錢一庚的眼睛開始滴溜溜亂轉,顯然還沒有放棄希望。
阮閒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旋轉了下深深刺入肌肉的金屬片。他選了個不錯的位置,沒有太多血流出來。
“拖延時間等失血也是沒用的。”在錢一庚嚎完後,他簡單地補充。
麵對血腥的拷問場麵,餘樂微微皺起眉,一絲畏懼劃過季小滿的臉。除了近在咫尺的某個人——唐亦步看起來恨不得用照相機拍下幾張照片,或者給自己來一桶爆米花。
阮閒垂下目光,莫名有點心安。
見對方沒有半點動搖或者猶豫,意識到自己踢到了實實在在的鐵板,錢一庚終於開始崩潰。他哽咽了幾聲,儘量放滿語速。“那……那根針是我撿的……不!先彆動手!我之前混、混黑市的,看到過它的介紹,所以認得出……”
“輪椅也是你撿的?”阮閒的聲音冷了下去。“那還真是巧。”
“我……我見過阮閒。”錢一庚趕忙說,“地下城是個大地方,之前反抗軍在這邊紮營。然、然後被秩序監察清繳了一波。不到兩年前吧,他們的大本營就在下城區。”
阮閒沉默地注視著錢一庚,示意他繼續。
“當、當時秩序監察完了事兒,我帶人去那邊的廢墟撿漏。就就就軍火那些東西,你曉得……然後我在那片附近,好像是個倉庫還是啥的地方,碰到了阮閒……他那張怪臉,是個人都不會認錯……”
“你殺了他?”唐亦步突然插嘴,聲音聽不出喜怒。
“沒有!沒有!反抗軍還剩不少,我可不想得罪人!”錢一庚連忙叫道,“他……他當時一個人在那,我覺得新鮮,就偷看了會兒。你知道的,之前阮閒那身體狀況,保鏢和助理不會離身……”
“繼續。”阮閒平靜地說道,把玩著手裡血淋淋的金屬片。
“他看起來不太好,我是說,精神上的不太好。他把隨身的東西直接丟到了垃圾堆裡,然後弄了點物資,就一個人離開了……看起來也不像在等誰。”
“阮閒不可能不帶輪椅。”唐亦步繼續插嘴,臉上的表情開始消失。“所有人都知道,沒了那把輪椅,他甚至無法維持最基礎的生命機能。”
“這就是嚇人的地方,好嗎?這事兒我還沒跟彆人說過呢。”錢一庚聲音都在打抖。“我、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是好端端站著的,和個正常人一樣!他……他離開的時候也是騎了浮空摩托,雖然看起來有點不熟練,但是……唉總之,我就是從他扔掉的包裡弄到的那根針。”
錢一庚的小眼睛裡溢出淚水:“當時他想燒了倉庫,我是在火勢蔓延前把針和輪椅弄出來的。之前都是我吹牛,我咋可能從阮大教授身上搶東西?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哪!”
阮閒看得出,麵前的人並沒有說謊。
他對這個消息沒有太多特彆的感想。或許這意味著自己是“人類阮閒”的可能性高了不少,可他沒有感覺到太多愉快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