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口說說小謊不算難。不顧前因後果執意胡說八道,算是某種病態人格。但要是把偽裝和謊言作為生活的絕大部分, 並且力求不被戳穿, 無疑是個技術活。
然而這種活法對阮閒來說是家常便飯,一向如此。
先不說他小小年紀就被迫開始練習這類技巧,托腦子好的福, 他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每一個謊, 絕不會因為搞錯糊弄對象或者記混自己曾經的謊話而露出馬腳。阮閒能夠把一件事對於不同人歪曲成不同的樣子, 並在其中圓滑地周旋, 如同在灑滿圖釘的黑暗舞台上赤腳跳舞,同時保證自己不被紮傷。
他將這些偽裝和謊話作為顏料, 親自為他人勾勒出一個溫和的“阮教授”, 然後寄居蟹一樣躲在那個殼子裡。
如今社會秩序已經崩潰,這項技能還跟著他。他已經成功騙過了餘樂和季小滿——如今無論他們怎麼追究,也隻能停到“阮立傑是人類, 隻是形勢使然欺騙錢一庚”這個層麵。唐亦步雖然有彆的看法, 那個仿生人總不至於和那兩個人類交流情報。
隻要利用微妙的立場差異, 說服唐亦步,自己的身份危機就能過去。
然而和他推斷的不同,哪怕自己扔出了“之前在研究所從事過相關工作”作為誘餌, 那條名叫唐亦步的魚也沒有咬鉤。
事實上, 在季小滿專心修理餘樂那輛車的時間裡,那仿生人花了大半時間停在建築頂端,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樣。唐亦步似乎暫時放下了觀察阮閒的工作,隻是一邊摸鐵珠子一邊啃餅乾, 活像假期後無所事事的大學生。
既然對方不著急問,自己上趕著解釋反倒可疑。阮閒樂於利用這段相對自由的時間,開始著手收集更多情報。做好充足的準備總是對的,何況情報源就在身邊。
比如執意要換個地方待的某位餘姓人士。
“玻璃花房是個好地方。”餘樂如此解釋,就算時間過去幾天,他看向阮閒的眼神裡還是有幾分戒備。“逃出來很麻煩,進去更是不可能。我船上那個家夥做夢都想回去,那小子也算有幾分本事了,硬是找不到辦法。”
“他提過裡麵的情況嗎?”每個培養皿都有自己特彆的“生態”,2217號培養皿不可能是另一個和地下城相似的地方。
“提過兩句,但總被人當成瘋子,後來他就提得少了。我瞧得出,他沒撒謊。”
季小滿踩著箱子在車前修理,而餘樂正抓緊扳手,調整車後的部件。他光著膀子,結實的肌肉上沾滿汗和漆黑的油漬。
“反正那是個好地方就對了,據說和末日前的環境差不了多少。你們也有點本事,萬一真能混進去,這個油水我還是要沾沾的。要是不成,大不了我自個兒開車再回來唄。”
餘樂抹花臉側的油,隨手用布巾擦了把手,向車前伸伸脖子:“我說小丫頭,你到底行還是不行啊?這得修了快三天了吧,不行早點說,我好——你媽的!”
一個螺母子彈似的擦著餘樂麵頰飛過,後者堪堪躲過。扔完螺母,季小滿側過身子,努力瞪了餘樂一眼。
“簡單修好是一回事。”她趁機給自己灌了口泡著樹葉的水,聽起來有點昏昏欲睡。“提高它的安全性是另一回事……既然我自己要坐這車,我會讓它儘可能安全。”
她用金屬手掌憐愛地摸摸車壁:“再說這是輛好車。”
“敢情你不坐這車,就簡單修好完事?”
“不然呢,你們還加錢嗎?”
“奸商。”
“莽子。”季小滿低聲嘟囔。
“那駕駛室呢,駕駛室咋回事?”餘樂無視了身邊的阮閒,“誰叫你動駕駛室了?老天,那個碗是怎麼回事?”
“那是機械生命的思維分析器,不是碗。”季小滿又瞪了餘樂一眼,“副駕位置,給π留的。”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餘樂謹慎地確認,“你要那玩意兒開車?”
“格羅夫式R-660生命體擁有非常強大的定位能力,比起人更擅長集中注意力。在沒有外敵的時候,司機可以擁有更多休息時間,不需要因為睡眠停止前進。”季小滿斜了餘樂一眼,“你們的那隻還挺乖的,隻要彆餓到它,它能做到這個。”
老遠聽到季小滿說到自己的名字,鐵珠子噌地從房頂溜下。它在季小滿腳下熟練地翻過身,探出四條小腿,熱情地朝天踢蹬起來。
季小滿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漾出一點笑意。她蹲下身,撓了撓鐵珠子疑似肚皮的部位,又從零件箱裡掏出幾個螺絲,一點點喂給它。
“修得差不多了,我提前聯係過何安……啊,現在他可能不叫何安。總之今天傍晚離開這裡,你們沒意見吧?”季小滿一邊逐個遞出螺絲,一邊絮絮叨叨。
“我們的行李早就準備好了。”沒了鐵珠子摸,唐亦步也跟著從房頂跳下。他已經把背包和腰包整理得整整齊齊,看上去隨時準備出發。
“嗯。”季小滿低下頭,“我這邊沒什麼事了,補給也都裝上了車……我先去車裡睡一會兒,具體時間你們商量吧。到時候不用叫醒我。”
說著她爬上裝甲越野,在最後一排的行李堆裡就地躺好。鐵珠子嘎嘎兩聲,猶豫了會兒,還是停在了唐亦步腳邊。
“媽的,說得老子也困了。”餘樂打了個哈欠,用濕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水和油漬。“我去打個盹兒,正好給你倆留點私人空間哈。”
他沒給阮閒回答的時間,鑽進駕駛室,將靠背向後調了調,仰頭就睡。
被關在駕駛室外的阮閒一臉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