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閒還是睡著了一會兒。他沒有夢到任何東西,再醒來時, 被陽光照亮的白色牆壁差點刺痛他的眼。
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才在這個地方待了不到兩天,那些模糊的末日印象便進一步縹緲起來。床頭的空碗不知道被人還是機械收走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現在是上午11點43分, 您可以在下午14點前去餐廳用餐, 補充藥劑會送到您的房間, 請在下午15點前服用。目前您的房間配有遊戲、音樂、影視作品與新聞時政的資料接觸權限, 請好好享受。”
柔和的機械合成音伴隨著輕音樂響起。
阮閒抬起眼,再次確認麵前的房間情況。要不是身上還套著件拘束衣, 光看這裡的環境, 說是哪個酒店的高檔房間都不為過。隻不過那些素雅的裝飾品要麼黏在桌上,要麼是不易碎的軟材料製成,連牆壁都帶有一定彈性。
他站起身, 走到窗前, 看向窗外的綠色。在這個角度能看到一點點院子裡的梨花, 在往遠處看,阮閒能看到一點點遠方建築的尖頂——其實城區離這裡也不算遠,隻不過院中植被太過繁茂, 他隻能看到一點城市的影子。
“在得到醫生的許可前, 您不能離開建築範圍。還請理解。”見阮閒在窗前停留,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如果您需要感情或生理方麵的陪伴,院方可以為您提供仿生類伴侶機械。”
“服務還真周到。”阮閒離開窗邊,“看來你們一點都不缺錢。”
“等您恢複記憶, 我們會向您的公民生活記錄裡添加相關賬單。”機械音體貼地回複道。
“我可未必付得起。”阮閒聳聳肩,毫無留戀地走向門口。
“雖然您的大腦因為損傷的原因,目前無法做精準測定。就初步結果看來,您的智力水平相當高,在您恢複記憶後,我們會通過記憶治療矯正您的人格問題。隻要堅持思想、行動、人格守法三項原則,早日回歸為您安排的崗位,預計您可以在一年內還清相關費用。”
阮閒沒有再接話。
一覺過後,自己的心情剛有些許舒緩,那股陰魂不散的不適感再次出現。他沒再理會房間中的聲音,乾脆利落地出了門。
走廊裡的監控沒有房間中的那樣顯眼,可不知為何,他能聽出它們運轉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就分布看來,這裡的監控是他見過最為嚴密的,幾乎沒有死角。
而走廊裡同樣穿著拘束衣的人步履緩慢,行屍走肉般挪動,目光有點呆滯。有一個差點迎頭撞上阮閒,隻當他是一大團帶有顏色的空氣。
他們氣色很好,身體健康,卻如同栽在泥土裡的植物模型——生機勃勃,卻又毫無生氣。活像某個看不見的器官壞死了。
阮閒儘量順著人流前進,第一次仔細觀察這棟建築的結構。這棟建築比他想象的還要大,雖然病人不少,在巨大的空間內也顯得空曠。若是做出某些不那麼常規的舉動,彆說是程序監測,小孩子都會覺得顯眼。
有點麻煩。
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來這個倒黴地方?阮閒雖然不認為自己是追求安穩生活的類型,但要是隻為了取得信息,就這樣把自個兒扔進虎口實在是算不得謹慎。自己應該還有彆的目的,某件必須靠暫時失憶才能做到的,或者靠暫時失憶本身才能證明的……
“阮先生。”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帶著和宮思憶同出一轍的溫和,卻又柔軟很多。
那個大概率是同伴的金眼醫生正停在他身後。
“唐先生。”阮閒露出微笑,“巡邏完了?”
“都是同齡人,叫我亦步就好。”那人簡單瞄了眼四周,回應彬彬有禮。“您這是打算去餐廳嗎?”
“不算是,剛剛睡完沒什麼胃口,隻是想四處轉轉而已。”阮閒懷疑對方和自己一樣——這位唐亦步先生瞄的位置,大多都在他聽到機械輕響的方向。“你們的服務也太周到了點,還是說新人都會有這個一對一照顧的流程?”
他往話語裡摻了幾分擔憂,聽起來有些許隱晦的提醒意味。看在對方算自己同行人的份上,阮閒不希望唐亦步因為急於接觸自己引起誰的懷疑,增加自己暴露的縫隙。退一步講,他現在記起來的東西不多,太親近容易露餡。
“不,就像我之前說的,作為新人,我也需要熟悉這棟建築的結構。”唐亦步的微笑紋絲不動,“說句難聽的,您的狀況挺複雜,也算是我們的重點觀察對象之一。四處亂走可不是明智的選項,如果您實在不想在房間裡放鬆,有工作人員的陪伴總歸要好些……然後您會發現,待在房間裡比到處亂轉要有趣許多。”
“監視啊。”阮閒的禮節性笑容有點變味,“這個借口不錯。”
唐亦步衝他擠擠眼睛,顯然接住了他話語中的雙關。
事情到了這步,再拒絕就顯得可疑了。阮閒點點頭:“那麼請吧,唐先生。”
唐亦步一動不動。
“……請吧,亦步。”
唐亦步這才整整白外套,欣然邁出步子。兩人離開人群,順著純白的走廊慢悠悠地前進。走廊裡的人越來越少,不時有五顏六色的倒水滴形機械飄過他們,整個場景活像是哪裡的時尚展覽。
可惜人是越來越少,監控機械的數量反倒越來越多。
“我看過您的資料,您具有相當高的智商。”唐亦步很是自然地開口,“而且根據宮醫生的記錄,您似乎很不喜歡這裡。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這裡的安保係統不是僅憑智力和技術就能突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