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他說。“我們一個小時後見,好嗎?”
“我要跟你一起去。”黎涵喃喃道,腫起的嗓子使她的聲音模糊不清。“既然這樣,我要……我要跟你一起去。”
唐亦步悄無聲息地尾隨兩人,一路走到附近的植物園中。
植物園重建得極快,雖然才短短幾天過去,卻一點都不見被燒毀的痕跡。玻璃穹頂下的植物仍然翠綠,梨花還在老位置盛開。兩個人勉強躲過監控,在那幾棵梨花樹下站定。
又是一個完美的盲點。唐亦步感興趣地挑起眉毛,悄無聲息地貓在樹叢後。
沒有啟動什麼秘密機械,洛劍隻是從地下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盒子樣式簡單,沾滿泥土,被深深埋在溝渠側麵,緊緊卡在用於塑造地形的金屬架上。
隨後洛劍打開盒子,從裡麵拿出一支針管似的管狀機械。
唐亦步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它看起來很像是記憶雞尾酒的小號版本,但結構複雜許多。在玻璃管中旋轉的光不是藍色的,它正散發出耀眼的白色。
“你……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阮教授把它製成可以重複使用的樣式,估計對這個狀況早有準備。”
“我不喜歡他。”黎涵的聲音又有了哭腔,“他明明猜到了會出這種事,還給你替換假記憶的工具,這種做法和主腦有什麼區彆——”
“彆這麼說。”洛劍彈了下她的腦門,“至少他經過了我的同意。”
“可是……”
“不過你說得對,阮教授的確是個有點殘酷的人。”洛劍表情複雜地笑了笑,“晚安,小涵。”
他沒給黎涵反應的時間,徑直把那根東西刺入脖頸。
耀目的白光漸漸暗淡,刺眼的金色漸漸亮起,那些光像是被傷口吸入,又再次吐出。洛劍原地搖晃了一下,如同醉了酒,半天才站穩。
“小涵?”
好不容易站穩身體,他費力地開了口。
“我們怎麼又到這裡來了?……你哭什麼?怎麼回事?這是……哦哦,這是我們要埋起來的東西是嗎?我記得這事。你等我一會兒,我先把它埋好。然後你得跟我好好說說,是誰欺負我們小涵了。”
黎涵撲進洛劍懷裡,放聲大哭。
“彆……彆埋。這裡不安全,讓我帶著它。”她說,聲音破碎而絕望。“沒人欺負我,我讓你失望了,是我讓你失望了。”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
“你記得誰要你埋起來嗎?”黎涵用力擦著淚,“你不記得,對不對?你隻是……你隻是感覺要把它埋起來,對不對?!”
“彆激動,彆激動。給你就是了。”洛劍整個人看上去溫和不少,沒了那股冷硬的煞氣。“抱歉,洛叔腦子不太好使,總犯糊塗。”
唐亦步在樹叢裡皺起眉,他不再躲藏,徑直走進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混亂中心,抬手便搶過盒子。見突然有身穿員工服的人冒出來,黎涵腿都軟了,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把它還給我!”她帶著哭腔尖叫。
洛劍則皺起眉:“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彆欺負小姑娘。”
唐亦步無視了兩個人的反應,興致盎然地觀察起手中小巧精致的機械裝置。它的確和記憶雞尾酒結構相似,不過就構造複雜度來看,它能容納的記憶量比記憶雞尾酒多得多。
多到能容納一個人的一生。
“有意思。”他說,“小姑娘,如果你不想讓洛先生的努力白費,我希望你能讓他退開,我們單獨談談。”
黎涵終於癱坐在地上,十指插進泥土,指節蒼白,臉上滿是淚痕。她哆嗦得厲害,看得出用了很大意誌力才沒暈倒。
“老洛……不,洛叔,你先走吧。”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
“快走!”黎涵近乎崩潰地低聲吼叫,眼睛死死盯住唐亦步手裡的機械裝置,整個人有點緊張到抽搐的趨勢。
洛劍像是被這個陣勢嚇到了,他慢慢吐出口氣,退了一段距離,遠遠看著兩人。
“不用嚇成那樣,阮先生應該向你們做過自我介紹。我和他一樣,也是紅幽靈的一員。”唐亦步隨手拋接了下手中針管大小的脆弱機械,黎涵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給嚇沒了。
“我也能看得出來,這是用來容納大量記憶的裝置。這就是洛劍規避記憶篩查的方法?”
黎涵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和阮先生不一樣,我沒想過和你們好好相處,拖延這一套對我不管用。”唐亦步搖搖頭,“另外,先不說我的想法,上麵的意思是和你們合作。如果你什麼都不願意講,我這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會兒。
“這裡前不久才遭了火災,東西埋在這裡確實不安全,隨身攜帶也有風險。如果你願意交流一下,我們可以提供技術,讓你留個備份。聽洛劍的說法,你不知道反抗軍相關的敏感信息,個人認為這個交易很劃算。”
黎涵沉默了很久。
“這是阮教授做的,他花了好久來製作這東西……他把老洛所有記憶都抽了出來,存進它裡麵。然後製作了假記憶,灌回老洛的大腦。老、老洛進來的時候,從記憶層麵上來說,他的確是個被一株雪坑了的普通居民。記憶篩查查不到任何東西。”
接近五分鐘後,黎涵終於開了口。
“然後……然後阮教授就像剛剛那樣,在記憶裡加了暗示。我遵照指示,把老洛帶來這裡,讓他根據暗示自己置換記憶。那個時候老洛已經住滿了一個月,除非發病,沒可能再做記憶篩查。”
“用假記憶騙過預防收容所,再抽出來灌回真記憶,好讓他在裡麵安安穩穩當聯合夢境的中樞。是這樣嗎?”
“……是。”
現在事情清楚了,唐亦步十分滿意。
事情不算複雜。反抗軍出了內鬼,把人送進來當威脅。聯係不上阮閒,洛劍索性示弱。他將假記憶置換回去,再光明正大出院,以此示意作為中樞的自己不會再進行活動,讓舉報者安心。
這樣可以暫時保住那些仍然忠誠的反抗軍成員,以及還沒被舉報的年輕“火種”。
根據剛剛的對話來看,要是阮閒還會回來,他知道讓人去哪裡找洛劍的真實記憶,也肯定會讓自己的這位老兵恢複。要是阮閒沒有回來的意思……
“你們打算如何應付洛非?”將狀況推測了個七七八八,唐亦步的注意力轉到了彆的問題上。
“老、老洛剛入院一周,記憶還沒換回來的時候,洛非就出現了。”
黎涵又抹了把眼淚。
“阮教授……阮教授說那是主腦臨時製造的複製人,他找人套出洛非的情報,又做了點關於這個兒子的模擬記憶,給那個時候的老洛添加了一下。現在想想,當時他就知道,老洛遲早要再用上那份假記憶……”
“感謝合作。”唐亦步嚴肅地點點頭,打斷了黎涵的話。“你想什麼時候拿到備份?”
“越、越快越好。”黎涵眼巴巴地看著唐亦步手裡的機械裝置。
“沒問題,歡迎隨身監督。”唐亦步將那裝置裝入口袋。“晚飯前就能好。”
“你能不能先把盒子還給我?”黎涵小聲說道,用力壓住抽噎。
唐亦步掃了眼那個盒子,裡麵隻剩下個沒什麼用的零碎物件。他很是爽快地把木盒給了黎涵,附贈一個標準的笑容。
人類總是這樣。
這些人的將來在他麵前鋪開。按照目前的情況推斷,洛劍不會等到阮閒,注定帶著虛假的記憶在玻璃花房度過餘生。阮閒送進來的反抗軍將就此沉寂,而沒了中樞引導,在本地發展的年輕人也無法係統地堅持。過了三分鐘熱度,性格有點軟弱的黎涵最終也會離開這裡,回歸原來的生活。
一株雪會在幾年內消失,搞不好主腦還會弄個與其相似的組織,作為替代變量來觀察。
考慮上各人的性格,無論如何計算,這個未來成立的可能性無限接近百分之百。
這裡已經不再有觀察的必要,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比起淩晨現在更接近早晨。
二更補上~加起來也到一萬字啦XD
糖還是那個狠狠的糖,被幾次車車簡單收買是不可能的,軟也是不可能的(ψ°▽°)
兩位正在戀情的陌生衝擊下迷茫(???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