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病痊愈了, 你想去哪裡?】
【我不想討論這種不現實的事情,NUL-00。】
全身都在痛。不是那種折斷骨頭、刀刃亂攪似的痛, 那種痛更接近於被大量蟲子蛀空的樹, 樹乾中多出了屬於人的神經。隨著病情加重, 死亡臨近, 疼痛越來越明顯。阮閒隻覺得自己是一張被吹脹的人皮, 儘管外表還勉強保留著人的形狀, 內裡隻有一片帶刺的空虛。
他的鼻子、手指和舌頭麻木了, 皮膚不再能感覺到輕微的碰觸。在藥物的幫助下, 他仍然能正常活動, 持續研究,卻更容易弄傷自己。在冰冷的空虛之中,阮閒越發喜歡留在NUL-00的機房, 感受那份塞滿空氣的溫熱。
有幾次他離機箱危險區域太近, 以至於不知不覺中燙傷了自己。哪怕用了最好的藥物,傷口依舊愈合得極為緩慢。他的身體像一台老舊鏽蝕的機械, 正在逐漸停擺。
可NUL-00卻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我會思考這些問題,雖然我沒有可以支配的肢體。】NUL-00繼續道,【我想把爪子或手指插.進奶油,腳沒過燒熱的水,我還想要全身按摩。】
【……】阮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的確,NUL-00永遠不會感受到這些。如果項目失敗,它隻會被備份關鍵數據和資料後被銷毀;如果項目成功,它將擁有世界上最頂級的硬件設施, 但那絕對不會是一具肉.體。
【思考這些讓我感覺很好,可能對安撫你的疼痛也有好處。你呢,父親?你想去哪裡?】
【我不是你的父親。】沒有特彆想去的地方,現在他就在這世上最喜歡的地方。如今科技足夠發達,增強現實裝置能把世界各處的美景搬到人的身邊。
阮閒對自由沒有太強的執著,正如他雖然不想死,卻對生命本身沒有太大的興趣。懂得欣賞的人大多熱愛生活,他顯然不在那個範疇裡。
不過“無所謂”這個答案又會顯得不近人情,阮閒抬起頭,依靠背後溫暖的外置機箱,慢慢吸著氣。
【我想看看你感興趣的地方。】
他舒適的眯起眼,聲音有著半睡半醒時特有的含混。
【……無論你想去哪,你可以在幻想裡把我帶上。】他歎息著說道。
……當時NUL-00回答了什麼來著?
阮閒用幾乎鏽住的大腦用力思考,下一秒,他在一片白色中醒來。
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成了輕便的白色衣物,頭發和指甲裡塵灰也被徹底清潔過,皮膚帶著洗浴後特有的濕潤氣味。阮閒掀開身上輕飄飄的被子,差點誤認為自己還在玻璃花房的病房。
但這裡的設施明顯比玻璃花房上了一個檔次,他的腳剛觸到地麵,便踩上了柔軟的絨毯。
床頭有精致的點心,以及冒著熱氣的牛奶。他的四肢沒有被拘束,卻也沒見到任何屬於他的東西。不過考慮到這一點,他一早就沒有把血槍留在身上。
和玻璃花房類似的地方也有,阮閒掃視一圈。這房間的雅致布置和他從影像中見過的五星級酒店差不多,卻沒有半個能被當做武器,抑或是能傷到他自己的事物。
巨大的窗戶外是美麗而壯觀的森林景色,鳥鳴聲和瀑布的水聲從遠處傳來,阮閒清楚那不是真的。
眼下他麵臨的最大問題倒不是主腦和秩序監察。
說到底,外界的一切不過是腦接收到的信號。哪怕自己隻剩一個腦子,主腦也能給他一個一模一樣的環境。他首先得確定“自己的身體”還在不在。
阮閒做出副虛弱的樣子,瞧了兩眼床頭櫃上食物,最終也沒有碰。他怏怏地回到床鋪,用被子蒙住頭,蜷縮起身體。
在被褥的遮擋下,阮閒將左手拇指探入口中,隨即狠狠咬下。同時他繃緊全身的肌肉,集中精神。
指骨發出咯咯的聲響,牙齒破開皮肉,腥熱的血大量湧出,在被吸收回之前就被阮閒大口咽下。他將嘴唇封得很緊,確認這些血不至於弄臟衣服或者被單。
要咬傷舌頭,就生理結構上來講,他很難把嘴閉得這樣嚴實。
隨後他的舌頭能夠感覺到,被咬傷的骨頭和肉正在以一個快到不正常的速度愈合。阮閒終於鬆了口氣。
看來他勉強蒙混過關了。
他沒有被粉碎重製,沒有被剖出大腦,他的事先準備起了效果。
挺遠的地方,觀察阮閒的秩序監察打了個哈欠,剛好被卓牧然撞了個正著。見長官來訪,那人連忙閉了嘴,差點咬到舌頭。
“情況怎麼樣?”卓牧然的語氣冷淡但隨意。
偌大的房間中隻有他們兩人,那位秩序監察甩甩頭,周邊的無數機械加快了忙碌的速度。
“剛剛醒來,各項生理指標都在正常範圍裡。主腦不允許做皮下埋入,所以可能會有一點點誤差……”
“情緒指數?”卓牧然揮揮手,打斷了那位滔滔不絕的秩序監察。
“正常偏低,勉強過得去,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您要問話的話,還得再等等,他開始慌亂焦慮的時候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