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祥雲花市(十六)(1 / 2)

“枯萎的彼岸花”

莫餘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剛剛已經察覺到不對, 現在意識到——自己確確實實被催眠了。這令他心情鬱鬱,懶得偽裝。真實的莫餘是一個冷酷又陰沉的人, 一個人僅僅是氣質發生變化,還是用著同一具身體, 現在和之前的差彆居然能有這麼大。

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了。

顧奚櫟剛領域的時候,身邊坐的如果是‘真實的莫餘’, 恐怕汗毛都得全豎起來,僅憑一個眼神就能確定,這是個厲害人物。

即使是現在, 這家夥也是渾身都充滿著攻擊性。

已經被催眠的人, 應該對她有很高的好感度,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 露出恨死她的表情, 也是很棒了。

顧奚櫟觀察著他。

莫餘躺著的床變成了舒適的皮沙發,他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整個人都鑲進皮沙發裡麵, 似乎與皮沙發融為一體,打開的手臂和翹起的左腿都在展露著一種與從前不同的姿態, 他不再正視自己, 而是以一種譏諷的嘴臉, 睥睨的眼神。

這幅姿態,確實比剛剛更惹人討厭。

……雖然裝模裝樣的時候也沒有多討人喜歡。

不管如何,主導談話的都是顧奚櫟。

“坐著也無聊, 不如我們來講一講過去的故事?”

老太太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年邁體弱卻又高深莫測。大約真是人老成精,以至於兩個人從相遇開始,她就站在主導地位,以至於讓裝成尊老愛幼好青年的莫餘頻頻吃癟,就連現在,也一時無法擺脫她帶來的影響。

這就是慣性了。

莫餘:“過去有什麼好說的,我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出生一個普通家庭中,沒有受過好的教育,注定要平凡的過一生。從一生下來開始,我人生就能看到儘頭……無聊到要死。”

顧奚櫟:“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莫餘:“可他們意思不到,他們是在過這樣的生活。”

顧奚櫟:“你意識到了,所以你其實是特彆的!”

莫餘充滿惡意的說:“……對啊,正常人怎麼會去思考這樣的問題,人都會下意識的去避免觸碰到世界的本質。我會去思考,那是因為我有精神問題,是個神經病啊。”

顧奚櫟愣了一下。

恕她直言,亡靈領主都是蛇精病,所以她沒看出莫餘有病。

大概是難得看到顧奚櫟發愣,莫餘居然來了談興。

“你知道精神病可以遺傳嗎?”

顧奚櫟搖搖頭。

莫餘:“我小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兄弟姐妹都是正常人,偏偏就我的腦子有問題。”

莫餘給顧奚櫟一張照片,這個行為讓顧奚櫟背脊發涼,因為莫餘已經能在她構建的心靈世界裡麵使用能量了。剛剛變出皮沙發,現在拿出本來不存在的照片。

可顧奚櫟沒有暴露出自己的忌憚,那會讓莫餘得意,沒準他的目的就是叫她心慌。

一慌,就容易出紕漏。

顧奚櫟想要多聊聊,畢竟她對莫餘的催眠還沒有真正完成,還需要多了解他,才能發現他的弱點,真正的掌控他。而莫餘也想要拖延時間,所以願意跟自己聊。

這是他們能和平的麵對麵坐著,還能好好聊天的原因。

這張照片是莫餘‘發病’時的樣子,他口眼歪斜,高舉著雙臂拍打雙手,一隻腳抬起來踢向牆麵,樣子那麼的古怪。

照片中的他還那麼小,渾身上下卻透露出一種怪異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顧奚櫟可以說自己不怕,那是因為她有能力,知道自己不會受傷。一個精神正常,有強大行動力的人想要傷到她尚且很難,更何況一個行為邏輯有問題的孩子。

可在法治社會中,莫餘是絕對是會遭受白眼的。

即使不是欺淩弱小,人們也怕受到傷害,畢竟正常人無法知道精神病患者的想法,看到行為奇異的人,下意識地就會躲開。這並不是因為人人都冷漠,而是因為善良的人也想要先保護自己。

莫餘明白這一點。

當他不能控製自己的時候,他絕望。

大多數時候,他能正常的思考,就更加的絕望。

社會冷不冷漠已經跟他沒什麼關係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也與他無關。

如果他出生一個日子過得尚可的家庭裡麵,還能保證衣食無憂,事實上他卻出生在一個經濟非常局促的家庭中。父母因他的存在而天天爭吵,卻無法真的去離婚。家裡並不止他一個孩子,他還有一兄一姐。

後來,他被丟給外公帶……外公要照顧瘋癲的妻子和半個小瘋子,可以說是心力交瘁。

莫餘用一種很懷念的口吻說:“小時候,外婆是唯一一個會陪我玩的人。”

這話說出來,語氣古古怪怪的。

顧奚櫟認真的聽著,沒有說話。她說不出同情的話來,畢竟她生下來也沒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完全可以和莫餘比慘。

顧奚櫟小時候唯一感受過的溫情來自於院長媽媽,也因為院長媽媽,她才能在嬰兒時期未夭折,好好地活下來。可她又是不幸的,溫柔的院長媽媽結婚生子,她就漸漸的失去‘媽媽’的寵愛,變得和孤兒院的其它孩子沒有太大的區彆。

就是那時候,她忽然的長大了。

後來,院長媽媽生下弟弟。

顧奚櫟喜歡他,學著照顧他,沒想到弟弟會患上絕症。那是一種叫做‘暗體質’的新病症,在當時幾乎無藥可醫。有這種體質的人,身體會比普通人吸納暗物質的速度快百倍,除非天天躺在暗物質清洗機器中,否則很快就會因為身體裡堆積過量的暗物質而死亡。

院長媽媽相信,自己會生下這樣的孩子,是因為與受過暗物質侵蝕的顧奚櫟常年在一起,體質被改變所致……她認為,她的兒子會死亡是因為顧奚櫟。

雖然這個想法非常的荒謬,可她就是相信。

她疼惜失去父母的孤兒,將顧奚櫟從一個繈褓中的嬰孩養到四歲多,並不是全無感情的。可她對十月懷胎的兒子似乎有更深的感情,那時候她的情緒不太穩定,對顧奚櫟的恨意達到頂峰,精神上出現問題。

她差一點掐死顧奚櫟。

多年之後,顧奚櫟還會做噩夢,夢到院長媽媽掐著自己的脖子。

可她也會夢到,院長媽媽牽著她的手,溫柔地對她笑。

孤兒院對顧奚櫟來說,已經是天堂了。

她從不恨院長媽媽,因為沒有院長媽媽,她根本沒有長大的機會。一個從侵蝕區救回來的嬰孩,身體是很脆弱的,如果不是院長媽媽悉心照料她,她會和很多嬰孩一樣,還沒有離開繈褓,就已經走向生命的儘頭。

後來孤兒院就被取締了,唯一的避風港消失了。孤兒院的孩子們被驅趕著離開安全區的中心地帶,混跡在安全區的邊緣。顧奚櫟為了活下來,很多次都差點死了。

曾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也遇到過很多不好的事情。人心之惡,叫人難以想象。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早已經瘋了,內心充滿憎恨,恨這個世界,也恨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可哪怕如此,她也想要好好地活著。

顧奚櫟永遠都在努力,從沒有一刻想過要放棄生命。

如果真要比慘,她跟莫餘說不好誰更慘。

莫餘從沒跟人說過這些,但顧奚櫟的態度令他很舒服——沒有安慰,也沒有批判。就像是一個沉默的樹洞,隻願意聽故事而不會開口。

這讓他忽然不對顧奚櫟抱著那麼強的警惕心了,哪怕他知道,顧奚櫟是圖謀他的心,想要殺死他。

這是個會令人恐懼的敵人。

……可他又覺得,這個人或許是懂他的。

莫餘:我不愧是個神經病。

顧奚櫟也在思索。

被催眠的莫餘是刻板的,幾乎是自己問一句,他才會答一句。

有些話題觸碰到他的底線,他就不會回答。估摸著是莫餘之前就給自己留下過心理暗示,讓他即使意外被催眠,也能緊緊藏住秘密。沒有被催眠的莫餘反而能說出更多的東西,在清醒時說出口的話,都出於他自願,不會有限製。

他的自負,就是顧奚櫟對付他最強有力的武器。

至於莫餘忽如其來的情感認同,顧奚櫟感覺到了,立刻毫無愧疚的決定利用它。

她是靠欺騙活到現在的人,欺騙就是欺騙,沒有高尚和低劣之分。情感上的欺騙,她已做得駕輕就熟,能毫不愧疚加以利用,讓催眠進行得更順利。

她就是這麼無情的壞人。

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莫餘等來的是顧奚櫟下達的新指令。

“白色彼岸花”

莫餘的表情因抗拒指令而有些扭曲,他像卡殼一樣,憋出一句話:“……您可真無情啊!像您這樣的老人,就沒有一點慈悲之心嗎?”

神才有慈悲之心,自身難保的人類沒有那麼奢侈的東西。

顧奚櫟又一次下達指令。

“白色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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