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地上鋪了一層薄雪,剛出來的時候還沒太覺得,在外麵呆得久了,陶枝有些冷。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嘟噥道:“那我不是以為你不喜歡這樣。”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牽著她往回走。
陶枝亦步亦趨跟著他:“你乾嘛去?”
“去裡麵,”江起淮說,“等著季繁把你的外套拿下來。”
教學樓一樓的大廳空蕩昏暗,兩邊的玻璃展牆上掛著前段時間奧賽的獲獎名單以及各種表彰獎狀,陶枝抬起頭,就看見了他的名字。
江起淮,高二一班,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
實驗一中在帝都硬擠才能勉強能擠進前三,早年還有過幾年競賽班,後來也不設了,在全國數學競賽強校的對比下毫無威脅,每年的一等獎基本上全都被隔壁附中和懷城一中包圓。
江起淮是第一個。
王褶子為此特地開了個班會,王副校長恨不得把他寫進自己每一周的升旗儀式發言稿裡激勵大眾。
陶枝長久地看著那個名字,有些出神。
樓梯口漸漸傳來季繁的聲音,看樣子保安已經去樓上了,幾個人拎著東西一邊說話一邊往下走,陶枝回神,抽了抽手,然後欲蓋彌彰地背到身後去了。
少女柔軟溫熱的手脫出,江起淮掌心一空。
他疑問揚眉:“地下戀情?”
陶枝嚴肅地看著他,沒說話。
她總是會有些小小的,奇奇怪怪的在意和堅持。
江起淮歎了口氣,有些無奈:“行吧。”
兩個人就這麼保持著小半米的距離,沒人再說話。
直到樓梯那邊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混雜著腳步聲和少年們的說笑聲中,江起淮很突然地開口:“沒不喜歡。”
陶枝側過頭去:“什麼?”
他沒看她,目光虛虛地對著前方空蕩的大廳,停在了某處。
“沒不喜歡你這樣,”他聲音淡淡,“我說過了,你想做什麼,做就是了。”
她這樣就很好,直白又乾脆的。
想得到就抓住,想達成就努力,想追逐就不會停下腳步。
江起淮忽然意識到,也許就是因為這樣。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無法給予她汲取充足養分的土壤,卻依然舍不得放開她拚命地往前探向他的指尖。
她好像總是能夠時時刻刻地迸發出驚人又耀眼的光亮,帶著足以奪走他全部理智的吸引力,讓踟躕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忍不住想要貪婪地,不知饜足地靠近。
像太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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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發現前一天晚上有人在教室裡乾過什麼荒唐事,一夜的時間過去,火鍋味道散儘,第二天照常上課。
聖誕隔幾天就是跨年,陶枝前一天晚上玩了個儘興,也不再作幺蛾子了,老老實實地學習。
認真得連王二都有些不適應,上課的時候還特地調侃了她兩句:“班長?這馬上就跨年了,你們不再計劃計劃?”
陶枝眼睛都不眨一下,莊重地說:“學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學習大過天,跨年哪有數學題重要。”
王二並不吃她這一套,哼哼笑了一聲,到底想見識見識他們這一堆皮猴湊到一塊兒能消停幾天。
陶枝就真的沒再折騰。
雖然江起淮說了讓她不要糾結成績那樣的話,他們現在也已經是不純潔的同事關係了,但這件事情對於陶枝來說並沒有想象中的,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追到他,和追上他的腳步這兩點,在陶枝看來並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步進行。
還是想騎在他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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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當天,江起淮放學早早回了家。
江爺爺已經準備好了晚飯,餐桌上擺著幾盤菜,小小的電飯煲放在桌邊,米還沒盛。
老人家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對著眼前的棋盤一動未動,目光空空落在某顆棋子上出神,沒有注意到他回來。
江起淮回身,關上了門。
防盜門的聲音輕響,打斷了老人的思緒,他抬起頭,空落落地看過來。
幾秒鐘後,他才回過神,神色緩和下來:“阿淮回來了。”
江起淮“嗯”了一聲,進了客廳,沒多問。
他摘下書包掛好外套,洗了手出來,走進廚房,拿了碗筷出來,盛飯。
江爺爺閉了閉眼,才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沒想到你今天這麼早回來,燉了隻雞,也不知道這會兒好沒好。”
江起淮把米飯放在他麵前,回身進了廚房:“我去看看。”
砂鍋座在煤氣灶上小火煲著,雞湯的鮮香味兒濃鬱,江起淮掀開蓋子用筷子戳了戳,確定熟了,拿了個大瓷碗盛出來。
他轉身出了廚房,江爺爺坐在桌前,筷子未動,笑吟吟看著他:“今天上學好不好玩兒?”
江起淮坐在他對麵:“沒什麼區彆。”
江爺爺繼續笑:“有小陶在也沒什麼區彆?”
江起淮不出聲了。
江爺爺瞅著他:“我看這姑娘挺喜歡你的,性格也好,你對人家到底有沒有意思?”
問是這麼問,他看著江起淮長大,少年什麼性格,江爺爺比誰都清楚。
記得人家愛吃雞翅,喜歡草莓,小姑娘有點兒冒冒失失的,不一定哪天突然就來了,江起淮雖然從沒說過什麼,但自從上次以後,家裡的冰箱裡就一直凍著一大袋雞翅中備著。
江爺爺歎了一聲:“這姑娘家境也挺好的吧。”
雖然陶枝幾次來都沒什麼架子,哄得他樂嗬嗬的,嬌養著長大的小孩兒,身上的那股矜貴勁兒是藏不住的。
少年手裡的筷子頓了頓。
江爺爺看著他,欲言又止。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
他這個孫子心裡麵比誰都有數。
他生來就該是天之驕子的,有天賦也有傲氣,不該生在這樣的家庭。
一頓飯沉默的吃著,江爺爺幾次想要開口,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直到吃完。
江起淮放下筷子,安靜地等著他開口。老人有些渾濁的眼看著他:“你……”
他頓了頓,還是沒能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對於江起淮來說,那個人大概是不算他的父親的。
“他出來了。”江爺爺緩聲說。
江起淮唇角緊緊繃了一瞬,他倏地抬眼:“他來找你了?”
“沒有,”江爺爺趕緊說,“他也不知道我們現在住哪兒,說是回了老家,到處在打聽。”
少年唇線繃得平直,眸底暗色沉沉翻湧,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戾氣:“他敢再來騷擾你一次,我讓他一輩子都沒法兒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