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喜歡給人做媒,我就喜歡給你做媒,”林蘇硯撐著下巴說,“我就是想知道你談戀愛什麼樣兒。”
陶枝擺了擺手,轉身往外走:“那你想著吧,我要回家睡覺。”
小錦把大包從桌上拎起來,看看已經出了門的陶枝,趕緊朝著林蘇硯躬了躬身,小聲說了句再見,然後屁顛屁顛地跟著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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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仙子那種感覺,雪地裡的芍藥花精靈,”陶枝肩膀夾著手機,一邊把牛奶杯塞進微波爐裡一邊說,“她未婚夫是個誤入仙境的普通人,拜倒在精靈凍得通紅的腳丫子下,我真服了,就為了這麼個破事兒也能吵上一架。”
電話那頭,付惜靈笑得前仰後合:“你之前不就說這活兒麻煩,不還是自降逼格接了。”
“人家錢給得多,”陶枝靠在中島台前說,“給錢的就是爸爸,在人民幣麵前誰還管逼格。”
付惜靈:“你又不缺錢,攝影界天才少女。”
陶枝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她這個年齡怎麼算都不算少女了,但還是非常流暢且滿意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我得給我們靈靈攢份子錢,到時候給你包個大的,”陶枝把熱好的牛奶端出來,笑著說,“今天晚上加班嗎?”
“不加!”付惜靈的聲音頓時歡快起來了,她小聲說,“我們主編今天出差了,大家都在偷懶,我整理完手上的素材就走。”
付惜靈大學讀了新聞,在一家報社做記者,起早貪黑三天兩頭的加班,用她的話說,菜鳥記者隻配拿著最少的工資乾最多的活兒。
並且乾得毫無怨言。
大到煤氣泄漏爆炸,小到隔壁劉翠芳奶奶家丟了狗,她都興致勃勃地走街串巷采訪上報。
掛了電話以後,陶枝將牛奶喝完,杯子丟進水池裡,轉身走進了數碼暗房。
大學畢業以後,她跟付惜靈合租了這個房子,從家裡麵搬出來住,小區新建沒幾年,治安環境地段都挑不出毛病。
房子三室,她交房租的大頭,把多出來的一個房間改成了暗房用來洗照片。
推門進去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隻有小小一盞紅色的燈發出微弱光亮,陶枝借著微光掃了一眼牆上掛著的一排排照片,不知怎麼莫名想起了完全不按照家裡安排的道路走的林蘇硯。
她突然覺得有些神奇。
她選專業的時候,班主任推薦她可以選理工或者法律方向專業,陶修平也希望她讀金融經管,這樣以後也好到公司來幫忙,可是陶枝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誰的話也沒聽,熱著腦袋選了個攝影。
她以前從沒玩過這個,也沒接觸過這些,人生軌跡這個事兒,沒人能說清楚,就連她自己,在拍板決定的那一刻之前,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攝影師。
照片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
它永遠忠於事實,不會欺騙任何人,它能夠記錄曾經,銘刻時光。
開心的,難過的,討厭的,喜歡的。
就算泛黃褪色,在看到的第一眼,那些記憶就會像碎片一樣拚接組合,然後重新湧入腦海。
陶枝一直覺得自己大概隻是一時興起,直到大二的時候,她把一張照片投到美國《國家地理》全球攝影大賽,拿到了中國賽區地方類一等獎,並且在參送國際角逐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她才覺得,原來這條路,她是可以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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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暗房裡呆了整個下午,在裡麵的時候不知道時間,直到她終於做完了手裡的活兒出來以後,才意識到夜幕已經開始降臨。
第二天周六,付惜靈叫了陶枝和厲雙江幾個人約了個晚飯,工作以後,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能夠在雙休日空閒的時候到齊吃個飯已經是奢侈。
陶枝洗了個手,回房間補好妝換了衣服出門,到了約好的日料店又是最後一個。
好在認識這麼多年,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了她的姍姍來遲,陶枝拉開包廂門的時候裡邊兒的人已經喝上了。
趙明啟大學學了運動醫學,蔣正勳順了自己的意做了策劃,兩個人都因為工作沒來,厲雙江跟高中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變化,看見她扯著脖子喊了一聲“老大”。
小壺清酒燙過以後溫暖貼胃,陶枝隻喝了一小杯,就老老實實地吃刺身和壽喜鍋。
自從五年前高三畢業的那次聚會以後,她就很少喝酒,大家知道她這個習慣,也就都不勸。
這家日料店選址偏僻,裝修高檔,占了單獨一個小獨棟,三層,一樓散客,二三樓都是這種一間一間的小包間,每個包間帶獨立廁所和一個小陽台。
店裡地暖給得很足,酒過三巡,陶枝覺得有些悶,起身去小陽台上透了透氣。
拉開木製拉門的一瞬間,冰冷的夜風撲麵而來,小小的陽台兩端掛著朱紅色的燈籠,上麵精致描畫著穿著豔麗和服的日本歌姬,唇紅麵白,眉眼上挑。
陶枝靠著木欄杆,抬眸往上看。
這一片幾乎都是這種幾層高的低矮獨棟,視線寬闊一覽無餘,濃重霧氣中的遠處,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燈火朦朧在夜霧中。
陶枝深吸了一口氣,冷空氣灌進肺裡,她整個人都清醒起來,站了一會兒,剛要轉身進去。
隔壁另一個包廂的門“嘩啦”一聲被人拉開,從裡麵走出個男人。
陶枝下意識看過去一眼。
男人沒穿外套,身上隻一件黑色毛衣,他從煙盒敲出一根煙咬在嘴裡。
打火機火石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手微抬,修長的手指攏著火苗點燃,猩紅的一點微光在他指間明明滅滅地亮起,男人微揚起頭,頸線被拉得修長,鋒利的喉結滾了滾,絲絲縷縷的灰白煙霧在夜空中飄散。
他小臂抵在木欄杆上麵,低垂著眼,神情漠然。
木門明明完美地隔絕掉了包廂內的喧鬨,陶枝卻覺得眼前的夜色似乎都在沸騰燃燒。
也許是因為她的注視停得太過長久,也許是因為安靜的空間裡除了他和她以外彆無他人,江起淮倏地抬起眼,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
陶枝感覺自己像是舞台上的牽線木偶,腦子停止了思考,手腳都被鋼絲的線束縛著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她不動聲色地吐了口氣,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控製自己的聲音,輕聲說:“好巧。”
江起淮桃花眼深深,在昏暗的紅色光線下顯出一種錯覺般濃鬱的黑,他就這麼看著她,仿佛透過她在看什麼其它的東西,又似乎隻是看著她。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他終於垂了垂眼睫,唇角牽動了一下。
那把冰棱似的嗓子經過時間的沉澱也跟著褪去了青澀乾淨的少年氣,緩慢而低沉地,帶著些微的啞:“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