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她真的以為當初那個女人回來了。
棲妙越過她,坐在鋼琴麵前。她喝了半杯紅酒,朝著身旁的貝斯手示意接著,這才不急不慢地伸展手指頭。楚姣姣看來早有準備,把指甲剪得乾乾淨淨,棲妙檢查一遍指甲,確定沒什麼大礙,當著眾人的麵,目光專注,彈下第一段曲譜。
許久沒有用這具身體碰鋼琴,一段歡快的圓舞曲跑調,引得台下的賓客們麵麵相覷,有人嘲笑有人尷尬。
楚姣姣一開始被嚇了一跳,心中惴惴不安,待到台上的鋼琴響起,她悄無聲息地輕輕鬆了口氣,還裝作體貼姐姐似的對著周圍的人微笑著說道:“她不怎麼碰鋼琴了呢,這樣的水平已經很不錯了。”
身旁幾人客氣誇讚:“的確是。不過有你珠玉在前,還是差得遠了啊。”
幾人的誇讚把楚姣姣誇得麵色緋紅,連連擺手。
他們都等待著棲妙自己停下來,免得魔音繞耳。
這時。
坐在鋼琴麵前的棲妙又活動活動手指,楚姣姣以為她心中難堪,正要假惺惺地替她找個理由,好讓她羞愧下來的時候。棲妙忽然朝著他們望去,她側著臉,長發嫵媚,一雙桃花眼竟是驚心動魄的美麗。
棲妙似笑非笑地說:“我要演奏的鋼琴曲,也是《鐘》。”
話一出,眾人嘩然,沒想到她為了扳回一局,居然想出如此主意,真是太年輕。
不待其他人勸阻,一雙潔白的手落在琴鍵上。就在他們等待著殘缺不全的魔音之時,隻見那雙手突然動了起來。從細碎的琴鍵敲擊到連貫的音樂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猶如蟄伏已久的野獸,猛然醒過來,手指敲在琴鍵上的聲音極響,與楚姣姣完全是不同的風格。
若說楚姣姣是淙淙流水,那坐在鋼琴麵前的女人便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一聲聲的響聲,瞬間讓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
她仿佛把鋼琴當做打擊樂器,儘情地把心中洶湧的複雜感情儘數宣泄在鋼琴上。
無人出聲,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一道疑問在所有人的頭頂盤旋——
這是那個一無是處的楚悠悠嗎?
棲妙的手指在琴鍵上顫動,像兩隻肆意翻飛的夜蝶,看得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隻知道傻愣愣地看著她。
在年少的時候,她曾經也想過這一幕。在萬眾矚目的燈光下,她肆意地彈奏著樂曲,讓琴鍵敲擊的聲音響徹在音樂廳的每一個角落。可是後來,發生太多的事情,她被楚父刻意地斷絕任何能夠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隻因為她不夠聽話。
她挨過打,也挨過罵,被以出國的理由威脅,還曾經因此挨餓兩三天,昏倒在地才倉促作罷。
也就是從病床醒來的第一時間,她放棄自己的夢想,不願意當楚父的提線木偶。
從那之後,棲妙的演奏隻為她自己。哪怕是程櫟,也鮮少聽到她提及鋼琴。
此刻,她的腦海飄過一幕幕年少時期的畫麵,或是失望,或是痛苦,仿佛命中注定,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她必須要成為楚姣姣的陪襯,她生來就是彆人故事中的配角。
但是,誰生下來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為什麼她生下來就隻能成為彆人的陪襯?僅僅因為她是楚家的二女兒?僅僅是因為,一切在十月懷胎的時候早已命中注定?
可她不是女配啊!
她本應該也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啊!
“嘣!”
手指重重砸在鋼琴上,餘音沉悶悠長,終止這場不可思議的演奏。眾人站在台下悄然無聲。
坐在凳子上的棲妙沉默片刻,萬眾矚目之下卻沒了方才的神采飛揚。半晌,她側過臉,帶笑的眼眸中閃爍著淚花。
“我的演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