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妙去探監, 見了楚父一麵。
隔著一層不透風的玻璃, 楚父坐在對麵,明明前些天還是一個容光煥發的成功人士, 現如今,麵色灰白, 就像是半截腿埋在了土中, 已經看不到他的生氣。
棲妙握緊了電話, 望著他,沉默片刻。
楚父也握著電話一言不發。
棲妙說:“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
下次再見麵, 便是監獄通知楚父死亡的時候。屆時她會像楚父對待母親一樣將他火化,變成宇宙中最渺小的一縷塵埃。
楚父依然沉默著。
眼看時間快要到,棲妙看了一眼手機, 將萬千的複雜心思收入心中。再次麵對楚父的時候, 她仿佛已經抽身變成了一個毫不相關的普通人, 沒有感情,也沒了怨恨。
楚父忽然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 我有沒有愛過你的母親?”
棲妙聞言,放下話筒的動作一頓, 抬眼望著玻璃對麵沉默的男人。
棲妙搖搖頭。
“有沒有都不重要了。她肯定也不在乎了。”
“那麼, 再見。”
棲妙沒有回家,反而去見了另外一個人——霍虞。這場意外之中,霍虞或許是無辜的一個,卻也脫卸不了責任。出於對親情的維護,他選擇了睜隻眼閉隻眼, 最後連帶著將自己牽連入獄,可真是人生中的悲劇時刻。
棲妙去看他並沒有彆的意思,僅僅隻是告彆的見麵。
儘管霍虞還有一年多就可以出獄,但那時候,他和棲妙已經是再陌生不過的陌生人。
楚家與霍家一夜淪陷,霍虞應該比她更加痛苦。
棲妙見到他的時候,他的下巴胡茬沒刮,蓬鬆的頭發略顯淩亂,人比之前憔悴幾分,隻是一雙眼睛依然閃亮。他見到棲妙的瞬間,鳳眼微微眯起,倒退一步作勢要離開,擺明了是不想見棲妙的。
霍虞在獄中,能見父母,能見長輩,所有關切他的、看他笑話的人,霍虞都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唯獨棲妙不可以。
他隻是想到她,胸口便一陣陣地憋悶。
棲妙站在那兒,霍虞與她距離約莫兩米多遠,兩人誰也沒有走近,誰也沒有動彈。
棲妙很想說點兒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許久,身後的獄警提醒她時間要到了,棲妙遲疑片刻,緩緩抬起手,朝著霍虞揮動,做出再見的手勢。
霍虞佇立在原地,猶如一座雕像,一動不動。他麵無表情地目送著棲妙離開,消失在這間狹□□仄的房間裡,終究是沒能像往常一樣扯起僵硬的唇角。
棲妙的故事還沒結束,他的故事也還沒結束。
他們之間的故事結束了。
聽棲望說,那個用過她身體的女人被審訊,怎麼也講不出緣由來,最後竟然扯到說什麼霍虞是這個世界的主角,而餘赦是大反派,大家所有的故事她都看過才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經心理醫生診斷,認為她的情況堪憂,便把她暫時送到精神療養院。
一個月之後,聽說她人間蒸發,誰也找不到她的蹤影。
棲妙聽到這一消息,不禁搖搖頭。
她問棲望:“如果霍虞是主角,那麼,現在主角進了監獄,反派獲勝,這本書究竟誰還算是主角?”
棲望正窩在她的沙發上辦公,聞言扶了扶眼鏡。
“這並不重要。”
如果非要選擇,他希望棲妙是真正的主角。
棲妙租的房子不大,單人沙發的容積有限,棲望腿長,卡在中間就連棲妙都看著難受。但她沒有接受霍虞的贈與,也不願意住在他的房子。這些天她找了兩份不錯的工作,一份是給彆人補習,一份是在餐廳演奏,棲妙從未體會過賺錢有這麼不容易。
她開始反思自己的大手大腳,破天荒學會了節省。
她節省,棲望每次都會帶著一堆東西來塞進冰箱裡。她總是吃外賣和餐廳的外包,棲望在秘書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幾乎每天都會過來一趟給她做飯,要麼就把公司的飯叫秘書打包一份,直接送到棲妙工作的地方。
棲妙看著他彆彆扭扭擠在小沙發裡,越看越彆扭,趴在沙發上擠了擠眼睛:“喂,你還是回公司吧,在這裡……”
她的眼前忽然6一黑。
棲妙差點兒從沙發跌落在地上,棲望顧不得放電腦,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這樣的情形之前也有過,隻是棲妙沒把這當回事。她以為自己沒什麼事,像往常一樣站起身,卻突然感受到心臟一陣抽痛,痛得她渾身抽搐,不聽話地顫抖起來。
“沒事……我的身體健……”棲妙話還沒說完便昏死過去。
上天大概和她有仇。
每當她品嘗到一絲甜蜜的滋味的時候,便會用猝不及防的方式將她打回殘酷的現實。
棲妙精神恍惚地睜開眼睛,忽然看到一群人沉默地站在病床麵前。她坐起身來,同他們打招呼,他們卻一個個仿佛看不見似的,低頭看著病床上已經沒有生命特征的女人。
棲妙:“???”
她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促使著她緩緩低下頭。
“……”
棲妙沉默許久。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身體還躺在病床上啊啊啊啊——
短短時間,棲妙嘗試了躺在身體上、來回翻滾、默默念大悲咒等等方法,始終沒能喚醒自己的身體,她的心臟徹底停止跳動,被放在停屍間放了整整三天。醫生說是突發性心臟病導致的猝死,早在之前就埋下了病因,隻是棲妙一直未曾注意過。
好不容易規律的作息,又因為搬家工作等繁雜事情讓身體在崩壞的邊緣。
如果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再熬夜了!
棲妙眼睜睜地看著棲父棲母站在病床麵前哭,一邊哭一邊叫棲妙的名字。
看著這一幕,棲妙先是震驚之餘,隨後意識到,他們早就察覺到她的真實身份,隻不過一直在裝傻。
他們把她當做自己真正的女兒,並不是一個替代品冒牌貨。
一想到這,棲妙的心就一陣陣地揪痛。
棲妙看到程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儘管聞不到,也能從他淩亂的衣衫看出大概是從酒場子跑到醫院。他輕輕搖晃著棲妙的肩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麵色蒼白,臉龐泛著青,肢體僵硬沒了生命。
看到程櫟這樣難過,棲妙也忍不住眼淚。
程櫟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她卻因為搬家和工作的事宜忽略了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
棲妙悲傷地看著他。
程櫟一手撐在病床上,嘴唇微微動彈,許久,他顫抖著低聲說道:“我還沒有向你說過。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