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畫心(二)(1 / 2)

三月初九,廢黜達半年之久的二阿哥胤礽複立為太子,同日,胤禛他們分彆晉親王、郡王、貝勒;三月十八,康熙迎來自己五十八歲的聖壽,普天同慶……但除了我……除了仿佛被世人遺忘的紫璧館……

迎年氏入府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十八日過後,四貝勒府,不,該是稱為親王府了,從上到下忙著妝點布置,四處張貼的雙喜,火紅的燈籠、鮮紅的紅綢、來來回回忙碌但麵露喜色的下人們無不宣示著府裡要辦的喜事!僅有七天的時間,自然是忙得熱火朝天腳下生風,與那些熱鬨相比,紫璧館是與世隔離般的清冷。

自三月初一過後,我再沒出過門,拒絕見任何人,甚至是胤禛!每日早早的落鎖,有時甚至僅僅是因丫頭進出而開合一下,整間紫璧館沉寂的恍如另一個世界!——這種不再激烈的抵抗也隻是鎖住院外的喜慶,擋住每每來為胤禛打前鋒的十三阿哥!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平靜的不哭不鬨,但隻有我自己知道,度過的每一天,時間都似把尖利的銳器,在我心上刺出深入骨髓的傷口,好看的:!抱著肩輕笑,好一份生日大禮啊!冥冥中,我祈禱著,是否會出現轉機……

可惜!事實證明,我是多麼的高看了自己!

濃黑的夜空中,點點的星似是幕布的點綴,月亮僅露出半張臉,陰影下,邊緣極似被生生的撕碎!重重院牆仍是隔不開透進來的喧囂,聲聲鞭炮聲、人聲的喧嘩、笑聲、鬨聲……我仰起臉看著屋簷下懸掛的幾盞米色燈籠,清風劃過,火苗隨著風而舞動,一閃一閃的,幾瞬火苗竟變成了慘白色,眼看著光亮就要熄滅。

緩緩從屋裡踱步至院角的琉璃亭,無視春櫻夏荷的欲言又止,自顧的出聲淺吟,“前麵在做什麼?這麼的…熱鬨…”衣袖被風卷起,我趕忙按住袖口,無人看到隨風墜下的一滴淚珠——他還是娶了年氏?還是選擇了背叛我?

“格格…”墨跡從亭前的樹木陰暗中走出,怯聲喚我,“格格…落主子、瑾格格來了…”

“哦…”我動都沒動,隻見臉轉向一旁,“不是說了麼?紫璧館最近不見客…”

落落兩步上來,按著我的肩,“玉兒!你彆怪墨跡,是我們都不放心你…”

不等落落斷續的說完,我抖抖肩膀站起,“我有什麼可不放心的?落落、姐姐你們多慮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落落!你不用管我啦!十三爺來了麼?是來參加婚禮的麼?你還是去前麵好麼?”

“玉兒……”我說著,姐姐和落落則是不斷的對視交換眼神,兩人的眼神愈來愈濃的憐憫,姐姐抿抿嘴過來捧著我的手,話未出口,眼淚卻先落了下來。“玉兒!姐姐知道你心裡難受…你這個樣子,讓我和落落實在擔心!”

“姐…”我笑著抹去她眼角的水珠,“我難受個什麼…?他納妾,我不是應該大方的為他高興麼?不是雙喜臨門麼?姐,你聽,前麵多熱鬨啊…”

“你夠了沒有?”落落突然扯過我,往昔瘦弱的雙手握的我手臂生疼,“你看著我!聽到沒有!看著我!”厲聲的要求,不容置疑,我隻得將視線與她交彙,“你這是在做什麼?逃避?不見任何人,什麼都不聽能改變四爺的決定麼?你懂不懂你現在的作為不單是在傷害你!你知道我也好瑾姐姐也罷還有你的阿瑪額娘都有多擔心你嗎?玉兒啊,拜托你,接受現在的一切好嗎?啊?”

落落說的每個字錚錚有聲,說的姐姐和墨跡悄悄拎起帕子抹淚,我卻抿唇微微一笑,掙著倒退,“接受?接受……嗬嗬…”仰起頭刺耳的笑,落落和姐姐臉色陡然一變,緊張的看著我,我搖搖手,詫異於她們如此看我的眼神,“乾嘛這麼看我啊?放心!我沒瘋,正常著呢!接受嗎…如果我能接受哪怕十分之一,站在你們麵前的就不是這個玉兒……姐姐、落落,我相信他曾經說給我聽的每一句諾言,我相信他能給我無暇的感情,但是…我好像錯了,而且大錯特錯!一切…都逃不出曆史畫就的那個圈子,該來的,無論我如何的掙紮,上天不會對我有半點的眷顧…”

“你在說什麼?我們聽不懂…”姐姐攥著胸前的衣料,顫著聲,她同落落的眼神無不像看著精神病人那般,“玉兒…愛你的人不僅是爺,還有我們啊!你還有我們啊!”

“落落,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年羹堯時,你斷續著說過,年羹堯有個什麼,是妹妹麼?”我抬手止住姐姐的話,看向神色瞬時有些慌亂的落落,“我沒說錯吧?你那時就知道年羹堯的這個妹妹有可能嫁進來,對麼?嗬嗬…”慘然的低垂頭顱笑笑,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愚蠢!“不單是你,就連十六阿哥也知道,枉我常往宮裡跑,對什麼都一概不知,活該落得個如此……”

“玉兒!”落落臉色刷的慘白,使勁搖著頭抓著我的手,“不是的…不是的…那時我是知道年羹堯有心將妹妹送進四爺府,但那會兒你剛嫁給四爺,沒人料到……玉兒,你要相信我們,不告訴你,是怕你……”

“怕我什麼?怕我想不開做傻事麼?”

我閉上眼睛懶得分辯,這些天下來,就今天聽的話最多,說的話也是最多,。平常,紫璧館都是靜悄悄的,墨跡她們終日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句話說錯傷到我,算下來,紫璧館內僅有開門關門的聲音最多。甚至連最活潑好動的虎子也安靜下來,整日乖乖窩在我腳邊,陪著我…

“玉兒……”

“姐!落落!彆說了!好嗎?”我深吸口氣,隻覺頭腦嗡嗡作響,我不需要安慰,不想提起與這些有關的事情!——我是在逃避,假裝我不在乎,假裝我不曾愛過……“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讓我靜靜好嗎?”

忽然,四周沉寂了下來,落落和姐姐對我帶刺的話毫無反應,抬眼瞧去她們直勾勾的盯著我身後四目交換均是震驚的表情,大睜的雙目印滿不信!我皺眉,下意識的轉過身看去。隻消一眼,我為我構築的防線轟然倒塌,近一個月維係著支撐著我的幻想在這一眼裡,潰不成軍……

是他。

不知何時,院牆外的熱鬨歸於寂靜,靜到我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可以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二十五天不曾相見,我知道他每晚都會在紫璧館門前駐足,我更知道他和我有時僅是一牆之隔,但我…想見他,更怕見他…

而此時的他,在夜色中格外顯眼的紅色吉服,肩頭兩側正龍各一,五色雲間依舊是刺目的紅,頭上的吉服冠五顆東珠熠熠生輝,同為紅色的吉服帶垂著同色的佩絛,還有那個少了半個角的荷包……心像陡然淋上一盆沸水,燙的縮成一個團!

“玉兒…”他腮邊的肌肉抖了幾下,乾澀的吟出我的名字,但眼波睨到姐姐和落落,臉色立時變冷,“玉瑾,落瑤你們先出去,爺和玉兒說上幾句話……”

“啊。好。”落落忙不迭的點頭,一扯姐姐急匆匆的朝外走,經過我時深看我一眼,極輕的說道,“好好的和他談談…彆再使性子!”

我下意識的點頭,眼睛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看著他清冷的目光凝視落瑤和姐姐離去,看著他迤儷踩著台階至我眼前。琉璃亭內四角分彆懸著一隻宮燈,燈光照映下,他一身的正紅紅的似血……

“我該恭喜你再做新郎麼?”忽然間,笑靨如花,歪著頭像是欣賞他般的看他,“哦?四爺?”

胤禛怔住,拇指被玉扳指箍的發白,“玉兒…”

一聲玉兒已讓我無法呼吸,他的聲音好如一塊巨大的磁鐵,在他麵前,我毫無抵抗的能力!唯有逃避…再逃避…勉力一笑,不等他再往下說,先打斷他,“正是花好月圓時,四爺為何駕臨我這冷清的紫璧館?不該是**一刻值千金麼?想來水漪齋內應是芙蓉帳內藏佳人,四爺你不陪著新福晉,紆尊降貴的該不是來看我這個舊人怎麼個淒涼法兒的吧?”

“玉兒!”他麵色一冷,一步跨前捏住我的手腕,“好好的聽我說幾句,好麼?”

“四爺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就是,至於要我好好聽麼?”心疼的顫抖,強忍著滿眼的晶瑩舍離他掌心的溫度,“你要說什麼我聽,不過,彆這麼拉拉扯扯!”

手剛回到身側,腰身卻被他一伸的圈住,他稍稍用力硬是將我提到身前,馨香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儘數灑在我周圍!隻是,我更是清楚的看到他周身的鮮紅,更是曉得他的一切都不僅僅屬於我!——今夜,另一個女人將要和我分享他……

“為什麼這麼些天對我避而不見?”他手指一圈,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彆再說我明知道是言不由衷的話!”

指尖的細繭在我細嫩的麵頰上蹭過稍有些刺,我抬起眼,眉頭在額心糾結,深似潭水的眸子閃著微寒的光,愈發削瘦的臉孔顴骨高突,臉色隱現青黑,下頜處仍見短短的胡茬,但薄唇緊抿卻很是紅潤。

“玉兒…?”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淚珠墜在他手指上,我可以感覺到嘴唇此時必是毫無血色的顫抖,其他書友正在看:!胤禛眸子倏地收緊,環住我腰間的手臂收的更緊,我不再抗拒縮進他懷裡,抱著他的脖頸,儘力踮著腳親吻他微涼的唇……

“你還是娶了她是不是?”我閉著眼,感受著他很輕柔的吻著我的眼睛、睫毛,僅是一句,他頓時僵硬。我無聲的冷笑,“嗬…是啊…我都忘了,萬歲爺曾說過你,嚴謹的近乎苛刻,可一旦決定的事絕無改變的可能!看來,真是知子莫若父啊!”他的手臂緩緩的鬆開,我心中一涼,退了出來,“就這樣,我還妄想,或許你會為我而改變…很可笑,是不?”

胤禛抿抿嘴,沉默一陣,音調有些沙啞,“玉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要你現在能相信我!往後,我會對我如今做的所有事情給你一個交代!話,我隻能說到這裡,玉兒,咱們一起走過多少波折,我會不會負你,你還不清楚嗎?”

“會不會?”我啞然失笑,隻覺他認真的麵龐隻是為說一個天大的笑話而做的掩飾,“我不管你會不會,但我現在看到的是你一身新郎的打扮,聽到的是前院的喧鬨,水漪齋的那個女人難不成是你請回來的擺設?夠了!說什麼不會負我……若真是不會負我,你今晚那都彆去,在紫璧館可以嗎?”

“玉兒!”

“我隻問,可以嗎?”高揚著頭甚至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著那雙曾令我沉醉的黑色瞳孔!果不其然,僅是短短幾秒的對視,他先移開了視線,閃爍不定……

心沉入穀底,早知結果乾嘛要問這一句?

“我今兒過來不是想和你吵架的!這麼久了,你了解我多少?”

我了解他多少?一個月前,我還認為我是這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堅強冷酷的麵容下隱藏著一顆溫柔多情的心;狠辣的手段下會溫和的笑;淩厲的眼神也可以脈脈含情!如今…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是他隱藏的!——僅這一件,居然瞞的如鐵桶一般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上至宮廷下至王府,誰嘴裡露出半個字?

“胤禛…玉兒想要的東西一直很簡單,隻求你能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期望你成為親王、太子甚至是…”手指絞住衣擺,接近白色的淺紫衣飾與他周身灼目的鮮豔鮮明的對比,那一抹紅,是那麼的刺痛!“年羹堯…真的就那麼的重要嗎?”

“這不是年羹堯重不重要的問題!”胤禛的麵肌隱隱抽動兩下,咬著後牙聽不出喜怒,“即便是我甘願收手,你覺著他們會放過我嗎?玉兒,我隻有讓自己變得強大,變得無人撼動,才能保護到你不受半點傷害!”

“你已經在傷害我了…”我苦笑一聲,偏過頭聲音幽幽,“與其和這樣的痛楚相比,我寧願是身體上的痛,至少,那種傷,會愈合…”

胤禛麵色一凜,攥著手一步向前,腿還沒邁開,亭外忽然響起一個怯怯的陌生女聲,“爺,亥時已過,年主子候著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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