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號行星。
穿梭艦離開了軌道, 正經過混亂寒冷的氣流層,舷窗外的景象已經變得一片模糊。
下一秒,駕駛室的緊急艙門驟然被推開!
蘇琳直接跳出了飛船。
有了地獄迷宮裡的降落經驗, 她覺得自己能避免臉先著地的慘案。
隻是這次高度增加了數十倍——
鉛灰色的地表在雲霧下若隱若現。
狂風吹麵而來。
鐵灰色的荒原上沙土飛揚, 地麵遍布著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坑洞, 前方是一座座化為廢墟的軍工業基地。
這裡環境惡劣、根本沒有人居住。
因此被一夥犯罪集團偷偷占據, 建立基地製造武器,基地裡工作的大多也都是機器人。
軌道上倒是有幾座武裝空間站,防止旁人誤入——當然方式就是將前來的飛船全部擊沉。
在蟲族們到來之後,所有的防禦力量都被摧枯拉朽般搗毀。
數十秒後,蘇琳躺在地上。
好吧, 她的降落不太成功。
她望見天空中停泊的深紅色巡洋艦, 附近環繞著大大小小的護衛艦和突擊艦。
一座座龐大的蟲族戰船仿佛陰影般覆蓋了蒼穹。
幾秒鐘後, 周圍漸漸湊上來十幾道高高大大的身影。
工蟻們拎著各種槍械, 站在大坑上方, 莫名其妙地俯視著坑底的人類少女。
蘇琳:“……”
她從布滿龜裂縫隙的大坑裡站起身來, 拍掉頭發上沾著的沙礫土渣。
她抬起頭, 看著大坑旁邊圍著的一圈低等蟲族, 十幾雙腥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有專家分析說, 蟲族這種生物的情感非常淡薄, 他們很難有情緒起伏。
譬如說,他們如今必然懂了人類的語言。
但事實證明, 即使你向他們發出咒罵或者挑釁,他們也會用那種冰冷麻木的眼神繼續看著你。
專家們認為並不是蟲族涵養太好,而是他們就不會為此動怒。
或者說, 即使他們真的生氣了——譬如那些在巢穴裡生孩子而被刺客打斷的高等蟲族們。
他們也不會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隻是會將敵人殺乾淨。
如果他們更憤怒一點, 就乾脆一路殺到敵人的大本營裡,就像魔眼曾經對紅血海盜團所做的事。
蘇琳:“麻煩各位讓一讓?”
她其實沒報什麼希望。
對她而言,就算涼在這裡也不是什麼不可置信的事。
畢竟她在初見到利伽的時候,就想過自己被蟲族們撕成碎片的死法了。
下一秒,看上去如同一群機器般的工蟻們,竟然齊刷刷地後退幾步,真的給她讓出了道路。
蘇琳眨了眨眼睛,直接從兩三米深的坑洞裡跳了出來。
她的身體輕盈、四肢卻不乏力量,早在地獄迷宮的遊戲裡,就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工蟻們繼續後退,又退了幾步,才整整齊齊地單膝跪下,將手中的槍支拄在地麵上,好像古代騎士手中的利劍。
他們都有三米上下的高度,甫一下跪,周遭被遮擋的景象都暴露出來。
蘇琳看到鐵灰色的荒原,軍工基地模糊的輪廓,還有遠方停駐的傀儡蟲們,它們伸開鋒利的足肢,幾乎是完全匍匐在地上。
所有的蟲族都保持著下跪或者伏地的恭敬姿態。
荒原上安靜得隻剩下風聲和機骸燃燒的聲音。
有一道身影從前方緩緩走來。
牠大概有兩米多高,頭上有兩根長長的棒狀觸須,身軀極為纖細,覆蓋著一層單薄的黑色角質甲胄,行走時兩腿直立,又有四隻細長的手臂,手爪乾瘦尖銳。
蟲族背後有兩對藍色鱗翅,在黯淡的恒星光照射下,鱗片繞射出微弱的迷幻彩芒,又泛著冷凝的金屬色澤。
蘇琳:“…………”
她早就知道,哪怕是美麗的小蝴蝶,被放大幾百倍之後,也會變得有些嚇人。
更彆說對方不完全是蝴蝶的樣子。
這是一個織夢者,指揮官即中等蟲族裡的一種。
在視頻影像裡,牠可以直接憑借身體撞穿一艘又一艘的戰艦。
“您好。”
這位指揮官走至前方十餘米的位置就停了下來。
牠的聲音聽上去很輕,也十分中性,沒什麼情緒色彩。
蘇琳已經能清晰地看到牠的臉。
說實話,當昆蟲的腦袋被擴大到和人類相近的時候,確實有一點點恐怖。
蟲族有兩個巨大的半球狀複眼,上麵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六角楔形的小眼麵,毛絨絨的銀藍色唇須之下,是長長的向內卷曲的口器。
牠身後的鱗翅向後合攏,並張開了四隻手。
“您好。”
蘇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禮,就十分僵硬地鞠了個躬。
當她完全直起身來,和蟲族對視了一秒之後,眼前一花,世界天旋地轉。
蘇琳被打飛了。
蘇琳:“…………”
遲了一瞬,她腰間才傳來一陣劇痛。
她低頭一看,襯衣綻開一道裂口,裡麵滲出斑斑血跡。
蘇琳摔在地上,眼見著前方又是黑影一閃,咬著牙向旁邊猛地一滾。
剛才所在的地麵果然被深深擊穿!
她簡直嚇得滿頭冷汗,雙腿發力向後閃避,硬生生跳出了五六米遠的距離。
蟲族果然緊隨而至。
下一擊尚未完全打出,見到對手閃避,牠也就在途中變了方向,振動雙翅橫衝而來。
此時織夢者的兩條手臂完全變形,暗紅色的能量纏繞在乾瘦的節肢上,在末端延伸出兩道長長的爪刃。
那兩道爪刃足足有半米多長,鋒利凜冽,甚至隱隱泛著血腥氣息。
彆說近身給牠一拳,隻躲閃對方的招數,幾個回合過去,高強度的動作就讓蘇琳感到有些疲憊,而且緊張得快要精神衰弱了。
——織夢者的動作其實非常快。
在其他人眼裡,可能根本沒看到什麼攻擊動作,自己的腦袋就被削掉了。
和傀儡截然不同。
不過,蘇琳能大致看到對方的運動軌跡。
再加上她的身體和意識高度協同,隻要她集中注意力彆分神,勉勉強強是能跟上的。
隻是縱然能跟上對方的速度,蘇琳也未必每次都能判斷準確,有時躲避的方向錯誤,就又會挨上一下。
她的雙臂已經數次中招,腰腹上更是多了好幾個孔洞和傷口。
鮮血已經染紅了襯衣的袖子和下擺,甚至順著衣角滴滴答答地墜落,灰白的土地上蔓延開血跡,又被踩得支離破碎。
蘇琳感到尖銳的疼痛,像是一隻手扼住咽喉,全身血液上湧,腦部的血管仿佛都在瘋狂跳動。
A級覺醒者。
A級。
“隻要能生出覺醒者,拿補貼就衣食無憂了。”
“白瞎了體質。”
“等著嫁人當米蟲就好了嘛。”
“你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
他們可能說的是事實。
但是她不喜歡那樣生活。
蘇琳跪在地上。
她側過頭看向遠處的觀戰者。
黑發紅眼的男人站在飛船旁邊,俊美的臉容上一片平靜,聚精會神地凝望著自己。
——那種眼神裡並沒有看到弱者出醜的諷刺和輕蔑。
相反,他的眼神裡甚至充滿了欣慰和期待,好像給自己關係絕好的朋友或者戀人贈送了禮物,正目睹著對方拆開包裝、等待著對方露出喜悅的笑容。
對了。
她曾向對方提過,自己想要變強,想要看到強者眼中的世界。
她也曾說過,自己隻進入了初級覺醒狀態,或許需要更多的刺激才能更進一步。
而他正在幫她達成願望。
對於在各個宇宙間穿梭征戰的蟲族來說,受傷絕不是值得一提的事。
人類的情侶和朋友之間,不會將對方推入火坑眼睜睜看著她遍體鱗傷。
然而蟲族呢?
他們衡量事物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蘇琳忽然清醒過來。
她聽見自己的喘息聲。
心跳依然強烈而有力,眼前的世界也越發清晰。
——我可以堅持下去。
腰腹再次被劃傷。
數道傷口縱橫交疊,疼痛越來越鮮明,在瀕臨極限的那一點,所有難以忍受的劇痛仿佛又開始漸漸消散。
在極度的疼痛中,在意誌漸漸渙散時,腦海中依然殘留著唯一一個清晰的觀念。
——我可以堅持下去。
我可以像強者一樣戰鬥,可以像強者一樣不畏懼疼痛,可以像強者一樣打爆所有不尊重我的人。
我不是在忍受痛苦。
我隻是在付出代價,換取我想要的東西,為此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放棄。
而且——
我不想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