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一台電腦壞了重裝係統就能解決的,蘇琳雖然沒完全明白,但也知道對他們而言是相當麻煩的事。
因此,這種潛渡艇的外裝甲材料、以及內骨骼附著的塗層,都附加了恒溫功能。
此時此刻卻還是免不了彆外界環境影響,冷氣無孔不入地從任何一個縫隙裡撲來,好像無數冰刀刮擦著皮膚。
那些人做了相當全麵的分析,現在的情況也在預料之內,蘇琳倒是沒有太過慌張。
舷窗外是寒冷的水流,因為光線昏暗顯得有些渾濁,前方偶爾有一大團陰影漂浮而過,似乎就是影像裡那些浮遊生物。
他們通常不會攻擊、也沒有能力攻擊潛水的金屬機器,隻是自顧自地在水中穿行遊弋。
那座發射艙停留在冰層上,裡麵的信號發射器連接了水下的人,也連接了軌道上巡洋艦裡的軍官們,讓他們可以互相交流。
蘇琳也就按著流程向他們傳遞影像,並且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任務進程,“一切指標都很正常,目前來說——”
她聽到一陣輕微的破裂聲。
那種聲音,就像是一片玻璃在承受巨大的壓力,然後終於不堪重負,從某一點破碎、然後裂縫不斷向周邊延伸。
她動了動耳朵。
鑒於她對整個潛渡艇的構造了如指掌,甚至能默畫出構造圖,從外部裝甲到內部引擎的那種,因此聽個方位大概就能判斷出來——
空間驅動器似乎裂了。
緊接著同樣的聲音從潛艇的頭部傳來。
收發傳感係統也開始裂了。
蘇琳:“。”
載具依然在下潛。
魚|雷發射器在一陣吱吱嘎嘎的扭曲聲裡裂了,變成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碎片廢料。
蘇琳覺得自己也要裂開了,“你們的船要完了。”
“預料之中。”
過了一會兒,指揮官冷淡的聲音傳來,“你即將抵達壓強峰值海域,有什麼感覺?”
潛艇解體了。
內內外外所有的裝甲骨骼、齒輪軸承,一切組成艦艇的部分,都在重壓之下扭曲破裂。
她位於駕駛座上,前方的操作台也崩裂了,零件爆散濺射,如同出膛的霰|彈槍片。
有些碎片劃過皮膚,也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甚至沒有血跡浮現,痛感也微乎其微。
蘇琳一手按著自己嘴上的呼吸機,一手護著氧氣裝置,麵罩下的聲音也有些失真了,“——你們應該能猜出發生了什麼吧。”
載具崩塌的時候,極寒的水流也撲麵而來,從四麵八方擠壓著她的身體。
冷意在皮膚上逡巡輾轉、帶著能夠讓血液凝結的力量。
支離破碎的潛艇緩慢地向下墜落,她就在這些殘骸之間漂浮。
失去了潛艇收發係統的支持,通訊頻道的信號更下一層樓,耳機裡傳來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
“……少廢話。”
指揮官這麼說道。
“真貼心。”
蘇琳嘟囔了一句,看著光腦上的能量檢測雷達,轉身啟動推進器向更深的地方下潛。
她能調動體內的能量,做了幾個附著式的保護膜,保全身上的設備。
否則哪怕這些東西用了更加珍貴的材料,可能也難免受到損壞。
事實證明,這不是一個海底兩萬裡的美麗旅遊故事。
——艾拉曾經說,如果在軌道上眺望整個閃磷星,會看到冰海裡閃爍的磷光。
然而那並不是每時每刻都發生的,最多隻是偶爾能被捕捉的景象。
現在,她在昏暗陰冷的海底裡下潛,除了遠處偶爾閃過一團一團的陰影之外,真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那些冰水還帶著刺骨寒意不斷衝刷皮膚,時間久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要被泡爛了。
不知不覺間,通訊頻道裡隻剩下滋滋啦啦的細微聲響,然後又逐漸安靜下來,所有的雜音都徹底湮滅。
她又完成了數百米的下潛,終於在冰海的深處看到了閃爍的磷光。
——銀白色的、月牙狀的光輪,邊緣燃燒的焰火透露著玫瑰與湖藍的光色,在深淵般的冰海底部,幽幽地閃耀著。
那些在水中穿梭蠕動的黑影,像是暴雨前凝聚的陰雲,越來越濃密厚重,然後從四麵八方向那些光芒遊弋而去。
蘇琳也在下意識靠近。
又向下推進了一段距離之後,她忽然停住了。
那些月牙狀的光輪,在某一段時間裡,都保持了一致的狀態,好像是一排被啟動的路燈,也不再閃爍明滅。
緊接著,正中間的那一片彎月似的光輝,忽然明顯地閃動了幾下。
那一瞬間,蘇琳感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壓力。
那些冰冷的水流似乎化作了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過了幾秒鐘,她意識到這些水沒有變化,這隻是一種麵對強烈壓迫感而產生的錯覺。
有人在看著我。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琳幾乎汗毛倒豎,感覺腦殼都要被嚇飛了。
獸耳都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她已經沒心情去擔心耳朵會不會進水的問題。
而且那一瞬間,身邊的水流似乎都在凝結,無形中化作了牆壁,將她阻擋在原地,無法繼續向下深潛。
半晌蘇琳回過神來,伸手摸了一下。
這次不是錯覺了。
有人在阻止她的下行。
不過,這個距離已經足以讓她看到一些畫麵。
那些浮遊生物,被下方的光亮吸引,蠕動著半透明的身軀,伸展著煙須似的觸手,像是撲火的飛蛾般蜂擁而至。
——在冰海的下方,被稱為深淵的地方,毫無光明,隻有無儘蔓延的陰影。
近看才知道,棲息在深海的生命體,龐大巍峨的身軀填滿了整個海底,入目可見的儘是牠的一部分。
那些從四麵八方湊近的浮遊生物,身畔湧起猙獰的黑影,它們來不及掙紮,就被撕扯、分裂,然後蠶食殆儘。
那一刻,蘇琳才意識到,那些磷光——其實是牠身上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