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裡, 被拉法埃萊搶先一步帶回來的女屍被他安放在了房間裡唯一的床上, 薄被蓋到肩膀處。
她闔著眼睛, 皮膚蒼白,深棕色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根本不像是一個死人。
她本也不算是完全的死人,隻是, 她這個狀態,莫不如當初死了乾淨利落。
泰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女屍的臉上, 神情有刹那的恍惚,喃喃道:“我……見過她。”
拉法埃萊握住泰特的手, 輕聲道:“她是塞布麗娜·布朗,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她……”
她曾經照料著他們的日常起居, 曾因為甜食的事情跟菲尼克斯鬥智鬥勇, 卻是莊園裡除了拉法埃萊以外, 菲尼克斯最為親近的人。
她儘心儘力操辦著莊園裡的一切,對於拉法埃萊的命令從來毫不猶豫地執行。雖然有些無奈,但拉法埃萊知道,這個隻比他大兩歲的姑娘將他視作信仰。
美麗的姑娘總是有很多男士追求,塞布麗娜也不例外。隻是, 她覺得婚姻會打亂她平時的步調, 所以全部給拒絕了。這在當時的大環境看來是相當特立獨行的行為, 但拉法埃萊在反複確認了塞布麗娜的想法後, 選擇了支持。
拉法埃萊在彌留之時也為塞布麗娜安排了出路,無論她動心決定嫁人還是一輩子就按著自己之前的步調前進,她都能夠一生無憂。
總之不該如眼前這般,看似完好,實際已經支離破碎。
一想到之前他從塞布麗娜身體裡看到的東西,拉法埃萊就氣得咬牙。
究竟是誰!
是那些膽大妄為的邪惡巫師,還是某些自詡正義的獵巫人?!
塞布麗娜·布朗的身體,隻保持著明麵上的完好,不,因為之前那群維森胡狼的撕咬,即使她身軀上的傷痕褪去了大半,她的手臂上依舊有野獸撕咬留下的傷口。
她的手腕足踝被打斷,舌頭被割下,心臟被切割,身體內部滿是燒傷後的焦痕。她身體的皮膚甚至被完整地剝下,在裡側印下了所謂驅魔的陣法後複又貼回到了身體上。
拉法埃萊能夠看到她體內的每一處傷口,哪怕有一些已經愈合,但痕跡仍在。
這是獵巫人對付極惡巫師的方法,用他們的話是淨化被惡魔侵占了的身體,但事實上,真正有本事分辨並裁決邪惡巫師的獵巫人隻是少數。大多數積攢了豐厚功勳的獵巫人,不過是拿著無辜人類女性的生命來換取高額賞金的家夥。
這樣的虐殺,最終造就了現在的塞布麗娜·布朗,一具會給周圍帶來災厄的無名女屍。
拉法埃萊坐在椅子上,用力地閉了閉眼睛,上輩子他看重的人不多,塞布麗娜·布朗便是一個。他希望那個總愛操心的姑娘能夠幸福,但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重擊。
“拉菲……”泰特蹲下身,伏在拉法埃萊的膝蓋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但他下意識覺得這樣的動作熟悉而親昵。
拉法埃萊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伏在他膝頭的泰特。
從他的角度,隻能夠看到泰特小半張臉還有那頭毛茸茸的金棕色頭發。如果不是顏色上有些差異,拉法埃萊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拉法埃萊無聲地歎了口氣,手指插進泰特的頭發裡,慢慢地在少年柔軟的發絲裡遊走,最後落在泰特的後頸上,像是捏小動物似的捏了捏。
泰特怕癢似的縮了縮脖子,腦袋往拉法埃萊的腰上送了送。
就在這時,酒店套房裡的電視屏幕閃了閃,自動打開了。
電視屏幕上是推送的廣告片,但發出來的聲音卻不是廣告片裡的,而是一段悠揚的女聲民謠。
“So let the sunshine in,Face it with a grin, Smilers never lose,And Frowners never win...”
拉法埃萊彎了彎唇角,他知道,塞布麗娜雖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她依舊認出了他和泰特。
拍了拍泰特的肩膀,拉法埃萊站起身,走到床邊,輕聲道:“塞布麗娜,與我們說話。”
床上的女屍沒有動,但她緊閉的眼角卻淌下了一滴淚水。
拉法埃萊衝泰特伸出了手。
泰特隱約明白拉法埃萊想要做什麼,他沒有猶豫,握住了拉法埃萊的手。
兩隻手十指相扣,懸在塞布麗娜的額頭上方。
拉法埃萊闔上了眼睛。
……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明明隻是一個眨眼,周圍的一切卻已經改變。
之前還隻是普通的酒店單人套間,一轉眼就變成了一間至少一百平米的大房間。高高的穹頂上鐫刻著精美的彩色紋路,水晶的吊燈上燭火搖曳,偌大的房間地板上鋪陳著紅色的地毯。
一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女人靜靜地坐在窗邊,黑色的長裙勾勒出女人姣好的身體曲線,深棕色的長發挽起,露出白皙而纖細的後頸。
泰特皺著眉打量著房間,屋子的擺設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觸碰到溫熱的物體,他微微低頭,卻見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手指攏到掌心裡。
泰特抬起頭,然後愣住了。
握住他手的人當然是拉法埃萊,但此時的拉法埃萊卻不複之前的模樣。
他的個子明顯比之前高了一截,五官裡的青澀褪去,成年後的相貌俊美而柔和,讓人越發移不開眼。原本短短的金發長至胸前,被編成了金色的發辮垂落下來。
拉法埃萊衝泰特笑了一下,然後看向前方的黑裙女人,目光裡帶上了歎息。
窗邊的黑裙女人站起身,她看向拉法埃萊和泰特,正是之前躺在床上無法言語也幾乎動彈不得的女屍,塞布麗娜·布朗。
比起活屍狀態慘白的膚色與黯淡的容光,此時的塞布麗娜·布朗一如拉法埃萊記憶中的明媚。她並沒有刻意打扮自己,卻出落得比莊園裡任何一個姑娘還要美麗。
她走到拉法埃萊麵前,微微屈膝,俯身行了一禮,緩聲道:“夜安,殿下,還有菲尼克斯少爺。”
泰特皺了皺眉,又是那個名字!
抿了一下嘴唇,泰特看向塞布麗娜·布朗,認真地道:“我不是菲尼克斯。”
這句話既是對塞布麗娜·布朗說的,也是對拉法埃萊說的。
他不是他一直以為的那個菲尼克斯。
雖然他希望自己是他的菲尼克斯。
塞布麗娜海藍色的眼眸似乎有些無奈地看了泰特一眼,她沒有爭辯什麼,而是溫聲地問道:“那應該怎麼稱呼您呢,這位先生?”
“……泰特。”
“好的,泰特少爺。”塞布麗娜·布朗乾脆利落地改了稱呼。
什麼?
不是菲尼克斯?
以著拉法埃萊殿下的性格,如果眼前這個沒有了過往記憶的少年不是菲尼克斯,他不會表現得如此親近,甚至將他帶進了她的精神世界裡。
身體被摧毀,被汙染,塞布麗娜·布朗唯一勉強稱得上完好的便是由她強大意誌力撐開的精神世界,雖然這個世界也已經搖搖欲墜。隨著靈魂被侵蝕,她唯一的世界即將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