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巧合,那破廟中正好有主仆二人。那仆人五大三粗,聲音卻秀氣的很,事後長平還說人家“娘娘腔”,被他瞪了兩眼才不埋汰人了。
那仆人精心伺候著一個公子哥打扮的少年。
少年因為中暑昏厥,又因為淋了雨當晚高燒不退。兩人帶的藥因為沒收納好,被大雨淋濕成了一團糊糊,還沒拿在手中,就全部被衝跑了。也幸好他身上帶了不好長樂準備的藥丸子,才僥幸保住那少年一命。不然任由那少年燒下去,不死也得把人腦袋燒壞了。
長安恍然大悟,不敢置信的看著衛思昭,“你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年?”
衛思昭有些赧然的應了一聲,“是我。當時在京中呆的無聊……”話及此突然意識到什麼,陡然頓住不說話了。
長安卻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原來也是個不安分的。”
衛思昭有些窘迫,卻不肯落人下風似得嗔了他一眼。那眼神沒什麼威脅力,卻波光瀲灩,長安感覺似被電了一下,臉皮陡然燒熱起來,渾身不自在的不知道手腳該如何安放。
衛思昭看長安比她更不自在,心裡才舒坦一些。她輕咳一聲,“我也不瞞你,我還真是個不安分的。我自幼不喜內宅,身手小有所成後,就帶著家裡安排的護衛天南地北的跑。祖母和叔父他們總覺得虧欠我,便不想我有任何不得意,因而即便是這些無理要求,他們也都答應了。”
“那次去河州,也是因為韃子被驅除出境,河州繁華更勝往昔。我在京城聽多了河州的傳奇,總想親自去看看河州如今變成什麼模樣。但因為當時才從西北回來沒多久,天又正熱,家裡人擔心我曬黑了,又想著我年紀大了,到了說親的時候,再這麼往外邊跑,被人知道了不像話,所以要我留在府裡將養身子。我那時一門心思去河州,才不想留在府裡相看嫁人,所以趁家人不防備,帶著一個侍女便偷跑了。”
接下來不用衛思昭說,長安也都知道了。
因為身邊沒有太多伺候的人,兩人出門也太過倉促,很多東西就沒有準備。不過衛思昭在外邊跑了幾年,也有了行走的經驗,所以兩人一路有驚無險的走了幾百裡路。
但因為那兩天身上有些不舒坦,外加太過炎熱,她心裡躁悶,就那般中了暑。
丫鬟一人背著她挑選避暑的地方,誰知天將瓢潑大雨。他們沒走過這條路,隻知道距離最近的驛站還有一天路程,現在過去絕對趕不及。丫鬟頂著大雨背著她四處轉悠,好不容易在兩裡地外找到一個破廟遮身。
可她那天來了例假,先是中暑,後又淋了好大的雨,身體受不住就燒熱起來。
剛燒起來時她還有意識,還能聽見那清朗溫潤的男聲詢問她的症狀,之後吃了藥實在熬不住,才暈暈乎乎的睡著了。
翌日一早她燒熱略有好轉,可眼皮沉重的睜不開,腦子也疼的很。她又聽見那抹好聽的聲音,那人讓丫鬟探了她的額頭,又將隨身帶著的一些吃食分潤給他們。她勉強吞下丫鬟喂下的糊糊,此時外邊的大雨已經停了。
等她勉強睜開雙眼時,就見那對兄弟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霞光萬丈中。
事後丫鬟還和她說,“幸好遇到了貴人,不然姑娘要吃苦頭了。那對兄弟也是京城人士,可惜奴婢身微言輕,不敢詢問他們是那個府邸的。不過奴婢聽見那兄長喚那弟弟長平,那弟弟喚那年長些的少年‘大哥’,這該是一對親兄弟沒錯了。他們長得可真好看,比奴婢見過的世家郎君毫不遜色。可惜姑娘沒瞧見,不然又能多吃一碗飯。”
衛思昭回憶著丫鬟的說辭,至今麵色還有些泛紅。她若是真看見了長安的麵容,那是多吃一碗飯的事兒?指不定當時就心動的打馬回京,讓娘親和祖母給她張羅親事了。
可惜當時隻聽見了一把好聲音,並沒有看見長安的長相。還是兩個多月前柯柯出嫁,她隨同祖母過去參加宴席,才又看見了長安。
那時候她也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隻是長安代替他小舅舅給柯柯的兩個弟弟說好話,想讓他們放行時,她湊巧就覺得他那嗓子好生熟悉。回憶了片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原本就準備這樣放棄,結果迎親的人要離開時,她聽到那少年喚了身側的弟弟一句“長平”,還聽他說,“快跟上,小舅舅和小舅母已經出去了,你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她終於回想起在哪裡聽過這聲音,在抬頭看那少年,就覺得臉上登時彌漫上一股熱意。
回了府裡她都魂不守舍的,埋首在被子中麵頰羞紅。
丫鬟以為她起了燒熱,還大張旗鼓的喚了母親過來,還要給她請禦醫診脈。
她無可奈何,當然,也是因為起了心思,所以扭扭捏捏的把事情說給母親聽。
母親沒一口回絕,隻問她可知那少年是否成親?有無定親?有無未婚妻或通房妾室之流?他人品如何?才能如何?家境如何?是否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她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上來,母親就說讓她再好好想想,究竟是因為“救命恩人”的光環對他生了好感,還是被他的人品才貌折服,才想以身相許?
她冷靜了一些時日,將這些問題好好思慮過。最終確定,她就是喜歡上他的人品,當然,還喜歡他的聲音和樣貌就是了。
她和母親說明這些事情,母親也告訴她,徐長安年已十六,沒有成親,沒有定親,沒有未婚妻或通房妾室之流。他人品端方溫良,小小年紀已是舉人,未來可期。隻是他父親早年戰死,母親大歸,他是在叔嬸的庇護下長大的。他現在在應天書院讀書,下邊還有兩個嫡親的弟妹。
母親讚賞長安的人品才能,卻到底對他的家境有些猶疑。
倒不是嫌棄徐家的品級低——那時徐大人隻是個回京述職的從三品,還不是現在威名赫赫的兩江總督。
母親擔心的另有其他——因她自幼喪父,從未體會過父親的關愛,母親就想給她找一個四角俱全的婚事。讓她能被公婆喜愛,能有一個長在溫馨家庭裡的相公,會寬待她,給她安全感。
而長安,他自己都是在沒有父母的環境中長大的。這樣的少年雖然性情堅毅,但品性中也會有掩飾不住的不自信,更甚者他還容易走上極端。
母親不想他們兩個沒有父親緣的孩子互相舔舐傷口,她想要的是,找一個溫暖的少年,找一個良善的家庭,一點點抹平她心中隱藏的遺憾。
而長安,他明顯不是最佳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