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一聲,再次開口問長綺,“你說我咳嗽吵到你睡覺了,可我記得我附近的幾個院子,都是我幾個表兄弟住的。即便是後院中與我這院子挨的比較近的,也沒有你這麼大的姑娘。你不是秦府中人,那你告訴我,你是哪裡來的?”
“我當然不是你們府上的,我是隔壁徐府的姑娘啊。”長綺不以為意道。
吳迅聞言心中卻是道了一聲“果然”。
今天外邊熱鬨了片刻,小廝過來回稟說,是隔壁徐府的郎君將家眷接過來了。聽說還有兩個侄女,也要過來住一段時間。
同住一條巷子裡,秦家又是這邊的老住戶,對周邊人家都知根知底。
徐府是買了韓家的宅子,在此落腳的,為安全起見,徐翀的來曆也被秦家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這是徐總督嫡親的弟弟,他的內人據說隨兄長南下,在通州養胎。這次徐總督過來整治閔州官場,回去探親的徐郎君便一道回來。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隻要有心探尋,總能知道。
徐翀的身份明確了,又有徐總督今日到了閔州的消息,那入住徐府的兩個徐家的姑娘是誰,動動腳指頭都該知道。而自己屋內的小姑娘,按年齡算,該是徐總督的幼女了。
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吳迅心頭的石頭就落了地。
他是個惜命的,不然不能在多次謀害中活到現在。他固然命大,但若求生欲不強,他也活不到如今。
而總督的幼女,不管出於何種考慮,都不會對他動手。
自身安全有了保證,吳迅再開口話語中帶著說不出的輕鬆,“可是不管是秦家,還是徐府,都是大宅子。我是男丁,住在外院,你是女眷,肯定住在徐府的內院。且你還是個小姑娘,家長不放心你,你的院子應該在靠近中軸線上的長輩們院子附近。這樣一算,咱們兩個院子之間的距離當真非常遠了,我怎麼會吵到你呢?”我甚至連秦家內院的長輩們都驚擾不到,連旁邊的表兄弟們都沒有驚醒。我選院子時,已經儘可能的選偏僻的,怎麼自家的人沒被吵醒,反倒把第一天入住隔壁院子的小姑娘吵得睡不著覺了?
吳迅也是疑惑,可長綺很快給了他解答,“那些人能和我比麼?我從小學武功,方圓兩裡地的動靜,隻要我想聽,基本都能聽見”
吳迅:“……”
吳迅麵上的表情一言難儘,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才好。
長綺似乎知道說出武功的事情,外人會忌憚她偷聽他們的小秘密,但是天可憐見,她才沒那閒工夫。是練功不香麼?是逛街不香麼?還是出去吃好吃的不香?
她每天都可忙可忙了,可沒有閒工夫管彆人。
她把這話一叫嚷出來,愈發讓吳迅沉默了。
長綺錯將這種沉默當成羨慕。確實,若是她沒有一個好身體,每天隻能病懨懨的呆在府裡,那他聽見彆人說出去玩耍,也會很嫉妒;聽彆人說吃好吃的,就忍不住流口水。她還會忍不住想,這人真壞啊,明知道我吃不著、出不去,還故意饞我、誘惑我,他可真是壞到家了!
這麼想著,長綺就有了點點內疚。
吳迅是什麼人,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長綺的心態轉變,但他能做什麼?他什麼也做不了,一時間隻能更加沉默。
他自己身在泥濘中,會羨慕美好純稚的事物是人之本能。他想讓小姑娘和他說說外邊的世界,但這不合適。
吳迅強忍住誘惑,看向被窗簾遮蔽住的夜色,“天色實在太晚了,姑娘若無事就回去吧。我已經不咳嗽了,即便之後再咳,也會努力忍著,儘量不驚擾到你。若是姑娘來意僅隻是此的話,我已明白,姑娘可放心的回去歇息了。”
長綺也覺得自己該回去了,但不知為何,看著這個弟弟失落的模樣,她心裡就有些不好受。
憐弱是本能,更彆提小長綺還有一顆鋤強扶弱、行俠仗義的心。這就使得她越發看不得弱者,隻想能幫一把是一把。
長綺開口想說什麼,突然門外傳來動靜。卻是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片刻後,有一道睡意惺忪的聲音開口問,“公子,是您在說話麼?您是想喝溫水,還是想起夜?”
吳迅的臉陡然紅了,他到底是個要臉麵的小公子,被人當著小姑娘的麵問及起夜的問題,感覺臉上燙得慌。
吳迅道,“你聽錯了,我之前沒說話。我也不喝水,也不起夜,看完這一頁書就準備休息了。順心你也回去睡吧,明早早些喊醒我去給外祖母請安。”
順心摸摸頭,一邊嘀咕“難道我幻聽了”,一邊呐呐的應了一聲“是”,轉過身回房間繼續休息了。
長綺悄悄開口,“你可以說話了,我聽見順心躺下睡覺了,他都發出小呼嚕聲了。”
吳迅嘴角一抽,“你剛才還說,不喜歡窺探彆人動靜的。探人隱私是對人不敬,讓人知道肯定要記恨與你。”
“我知道啊。所以我很少去聽人家的動靜的,這不是怕你不敢開口說話,我才聽了聽順心的動靜好安你的心麼。”
吳迅嘴角泛起笑意,他努力往下壓了壓翹起的嘴角,可惜,好似並沒有什麼作用。
長綺不知何時跳下凳子,將凳子往前拉了拉,靠近了床榻。
吳迅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條件反射擁著被子往裡挪了挪。長綺看見了就道,“你彆怕,我又不對你做什麼,我靠近些方便咱們說話。”
然後,長綺就真的開始說話了。
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該回去的事實,竟和吳迅絮叨起一些亂七八糟的來。
吳迅也不知道是不是憋悶的太厲害了,亦或是胸腔中不舒坦,當真睡不著覺,竟跟著長綺七扯八扯。
兩人雜七雜八說了不少,說到長綺這些年的經過,說到遼東和京城以及江南諸地的風景人情。
長綺講的頭頭是道,吳迅聽得津津有味。
他也是京城來的,可惜娘去世時他還太小,對京城的記憶有限。等到繼母進門,他身子就沒有爽利過。每月都要病上一場不說,每次還都凶險萬分,即便僥幸活了下來,也要在床上好生修養。
他見不得風,受不得涼,自然就出不得門,也就沒辦法與人交際,看看風景。
他比一些閨閣千金還千金,如今撥開腦中的層層雲霧,竟發現京城留給他的記憶,除了院子中那一角的天空,其餘竟然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