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芙慢慢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卻沒有立刻答寧芷的話,她抬眸,凝看向了箬蘭,而後認真詢問開口,“阿箬姑娘,方才你說,那雍岐……”
她蹙眉,拮據敖牙一般,沒道出這聲稱呼。
箬蘭卻已經會意,“公主想問雍岐燼主?”
寧芙點頭,神色有些複雜,問:“他是哪個‘燼’?”
箬蘭遲疑了下,沒想到公主竟會對這個生出好奇,不過還是老實回答,“應是灰燼的‘燼’,帶火旁,而‘韓’則為雍岐皇姓。”
韓燼……
寧芙心裡述了遍這名,幾分怔然。
而後手指掩在桌布下微微蜷緊,又帶試探的,艱澀出聲。
“你說他先前消失了很久,然後在三個月前卻忽地現身,是不是這樣?”
箬蘭被逼問得莫名,可見寧芙麵上一派神情嚴肅,便愣愣地點了點頭。
寧芷也覺出什麼不對,尤其看芙兒這反應,似乎並不像是對其生出簡單的懼怕之意,反而是更深一層的含義。
可這怎麼可能,他們又沒有見過。
“芙兒,你怎麼啦?臉色突然這麼蒼白。”寧芷不忍問道。
寧芙卻搖搖頭,當下她心頭好亂,好慌,隻想先慢慢靜下來。
寧芷與箬蘭在旁依舊關切不止,寧芙總要說些什麼來叫她們安心。
於是她開口,聲低喃:“隻是一個……猜測。”
一個不可能的猜測。
……
三日後,百日宴。
鮮楽可汗將宴席辦得十分高調,露天直接架起三十桌大席麵,各國來使皆道喜賜禮,場麵極為熱鬨鑼喧。
眾人圍席暢飲歡談,表麵雖個個一心酒酣,暗地裡卻都時不時將目光掃向院門口外,似一齊在翹首以盼什麼重要人物現身。
寧芙將一切儘收眼底,她不動聲色,隻安靜坐在寧芷一旁。
寧芷抬手幫她添了些菜,自也注意到小芙兒今日的不同了。
她明顯是認真打扮過的,妝麵輕柔,花鈿緋妍,兩綹發絲落垂頰側,更添一番彆樣風情。
身上著一套芙蓉色百褶羅裙,淺飄仙渺,頭上挽著如霞雲般的朝月髻,其上無太多冗雜配飾,隻斜插著一支孔雀拆,整體媚而不顯俗,妖而不清浪,卻是叫人移不開眼,多盯一會又要腳步懸浮的程度。
寧芷嫣然一笑,與鮮楽可汗偷偷對上一眼,她神色仿佛在示意——今日做的這場媒,也不一定成不了。
若芙兒真對那靂縐特勤無意,能這麼用心打扮嗎?
偏就趕巧,說曹操曹操就到。
一陣騷動之中,一相貌出眾、身姿勁闊挺拔的年輕男子,從院門外奔馬疾馳而來,他臨近翻身下馬,更顯身手了得,而後隨手將韁繩遞給隨從,便仰首闊步向前。
步停,跪地,他單手拊胸低首向可汗致意。
平禮後,又簡單幾句寒暄,他便被侍婢特意引領至相鄰寧芙不遠的一桌空席上,不過他全程間並沒有隨意瞥眼亂看,隻安靜穩坐,與同席上的其他武將把酒話聊。
算是穩重有禮,寧芷很是滿意。
她用胳膊輕輕抵了抵側旁,方向示意著開口:“那位剛落座的就是靂縐特勤,算味你姑父的左膀右臂,是不是的確一表人才?”
寧芙剛才根本沒有看幾眼,聞言也隻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她夾筷吃了一口青菜,之後目光仿若不經意的再次瞥過門口。
還是沒有動靜。
她有些不安,語氣卻佯裝著隨意:“姑姑,人都到齊了嗎?”
寧芷哂笑一聲,神色有些無奈,回道:“真正的大角色還沒來呢,你看你姑父,酒都沒痛快喝。”
還沒來……
寧芙不由垂眸,低低飲了口冷酒,想儘量將此刻劇烈的心跳聲壓住。
那不是激動,而是慌張。
她好怕自己所想會再次化成一場空。
思緒正漂浮,身後卻突然傳來異響,在一陣低低的起哄聲中,寧芙感覺到自己身邊的女眷忽的離席,而後那個位置很快換成了另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
幾乎同時,同桌麵的其他人紛紛心領神會地主動退避,似好心留給他們獨處相看的時間。
“五公主好。”對方率先禮貌示意。
寧芙有些不自在,她本有利用他之心,更心知自己欠缺一份坦誠,故而麵對麵時,她愧意作祟,麵色便沒那麼僵,也很給麵子的頷首應回一聲。
“特勤好。”
靂縐默了默,似也不十分健談,這一點卻叫寧芙鬆了口氣,若是對方表現得太過熱情,她便不好熬過了。
“公主平日可有什麼喜好?”他似乎絞儘腦汁想了一個話題。
寧芙心思根本沒在,對方問了兩遍,她方才回神。
“喜,喜好?我比較愛睡懶覺。”
根本沒過腦的回答,叫他恨不得當即把自己舌頭咬斷。
她慌忙想喝口涼酒壓壓心驚,卻不小心將箸筷碰到桌下。
對方大概是出於禮貌,蹲身想幫她撿,可寧芙當然不想勞煩人,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蹲下,指尖兒都意外差點兒蹭到一起。
這時,外麵不知是誰高揚一聲:“雍岐燼主到!”
霎時間,全場所有人都被這道粗糲聲音吸引,而後目光不約而同齊齊凝看向門口。
寧芙也僵,她慌急想起身去確認自己心存的困疑。
雍岐燼主,到底是不是她的阿燼?
可,她的發絲此刻無意纏到靂縐特勤袖口的銀扣上,她越掙得急,二者反而越纏越亂。
靂縐歎了口氣,手心收握,生怕將人無意冒犯。
片刻後,見寧芙實在無法解決困境,他開口冷靜提議:“公主莫慌,不如我來?”
寧芙咬咬牙,隻想這窘迫時刻能快些過去,無奈間便隻好允他幫忙。
感覺到被纏住的發絲正一點一點獲得自由,她正要鬆口氣,麵前卻忽的映出一道黑影,不知是誰向他們邁步臨近。
她的這份困惑並沒有保持太久,甚至來不及抬眼,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已然犀利傳耳。
“你不如直接鑽他懷裡。”
極寒、極戾。
他的聲音從上沉沉壓覆,雖無實物,卻重似千斤。
寧芙熟耳怔然,緩慢地抬起美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張叫她熟悉又牽魂的英俊麵容。
唯一陌生的,是他看向她的神色,興師問罪,受傷質問,不過最多的,是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的怒火。
他似乎在強忍,似乎在發瘋的邊緣。
寧芙沒有反應,甚至覺得幾分痛快,她就這樣靜靜的凝著他,僵持片刻,她並無情緒波動地啟齒出聲。
“燼主想看?”
韓燼聞言一僵,知她已認出自己,卻依舊像麵對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冷漠,厭惡,不……他對陌生人不會這樣。
寧芙避過眼不願再看他,她知道那句話有殺傷力,也很少這樣迫人,可現在她就是忍不住想對他狠心。
不要再做一隻乖溫的兔子,當紮人的刺蝟反而不容易受傷。
可對方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瘋得厲害。
他慘淡一笑,眼角泛紅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湊近道:“我想看,你不如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