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俞小心翼翼道:“我……我沒有……”
年輕人忍無可忍,怒聲喝道:“彆跟著我!”
宋銘俞果然不敢再跟,隻在原地看著年輕人揚長而去,然後有些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他……他隻是有些不敢置信。
見慣了小少爺對大少爺的不滿和衝突,又見證了這兩天小少爺的冷漠,他早就認定了小少爺對大少爺沒有任何感情,想到大少爺出事前還在對小少爺的未來做著各項規劃,他就為大少爺不值,從而加倍地厭惡痛恨小少爺。
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固有思維會被徹底打破。
宋銘俞的眼眸漸漸複雜起來。
他又想起了大少爺很久之前說過的話。
——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那麼他希望他的聖侍,會代替他去保護他的弟弟。
宋銘俞以前每每想起這一點,都有些憤憤不平,尤其是在時景歌不斷彰顯他的冷漠之後。
現在卻……
或許,他們應該按大少爺希望的樣子去做。
宋銘俞抿起唇來,想到時景歌剛剛倉促逃跑的樣子,隻感覺心底的偏見又散了不少。
——其實,那兄弟倆的感情,遠比他們這些外人想象的深厚。
年輕人很快將領地裡有名的治療師都帶了回來。
對此,時景歌表現地非常抗拒。
他不認為自己需要治療師,甚至不允許治療師進入他的房間,無論祝穆語和時淩易怎麼安撫這麼勸說都沒用。
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孤獨地藏在自己的地盤舔舐傷口,拒絕任何有可能讓他繼續受傷的一切。
那他到底受了什麼傷?
他哥哥離世了。
因為時景歌表現得太過尖銳抗拒,祝穆語和時淩易隻能選擇慢慢來,但同時,大少爺的葬禮又不能多拖,兩個人還要忙碌葬禮,忙得團團轉,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
幾天下來,兩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而漸漸的,有關大少爺葬禮的事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祝穆語和時淩易不再那麼忙碌,強壓下去的悲傷與痛苦又縈繞在心頭,讓兩個人夜不能寐。
於是,在這一天深夜,祝穆語坐起身來,“我去看看小歌。”
“我和你一起。”時淩易也起了身。
兩個人的房間在三樓,跟時景歌兄弟倆不在一層,就要從樓梯下去,再去時景歌房間的時候,就要經過大少爺後來搬到的那個房間。
而祝穆語和時淩易還未走到那個房間時,就看到外麵有人,當即眼眸一厲。
宋銘俞遙遙地看見倆人,對倆人行了大禮。
祝穆語和時淩易認出了他,這才慢慢地走了過來。
倆人還沒開口,宋銘俞就做了“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去聽。
房間的門隻是虛虛帶上,沒有關嚴,所以裡麵的聲音還是能聽得很清楚。
很快,那聲音傳進幾個人的耳朵裡。
——“你怎麼還沒回來?”
——“你為了躲我,連爸媽都不顧了?”
——“你就這麼討厭我這個弟弟?”
——“沒關係,我也討厭你。”
——“如果不是為了爸媽,我才不希望你回來呢。”
——“你都沒看到爸媽憔悴成什麼樣了。”
那聲音時而低迷時而尖銳,隱隱約約還帶著些許傲慢,卻隻讓外麵的這幾個人心底發酸。
是時景歌的聲音。
祝穆語和時淩易太熟悉時景歌了,從小被寵壞的家夥,哪裡會低頭?他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應該寵著他、讓著他、護著他才對。
但是這一次,他低下了頭。
時景歌的聲音陡然放輕,很輕很輕,近乎於夢囈。
——“你回來好不好?”
——“我走。”
頓了頓,時景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惡狠狠的味道。
——“這個破地方我早就待膩了!我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裡!”
——“皇城才是屬於我的地方!你趕緊滾回來!我要走了!我要去皇城!”
——“你休想把我困在這種破地方!”
時景歌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就像被逼上絕路的小動物,在房間裡一遍一遍地轉圈,哪怕外麵的人看不到,也能從聲音中分辨出來。
那一刻,外麵的三個人腦回路出奇地一致,他們都想到了一個詞。
——困獸猶鬥。
而時景歌,就是那個困獸。
好一會兒,房間裡的動靜停了下來,長廊上隻餘下三個人略帶凝重的呼吸聲,涼風一吹,簡直可以涼到人的心坎裡。
宋銘俞對時淩易和祝穆語打了手勢,示意他們跟他過來,幾個人退到另一側,安靜地等了幾十分鐘之後,時景歌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眼睛是閉著的,瘦了許多,跟遊魂一樣飄了回去,但是沒有進自己的房間,而是進了隔壁的房間。
那曾經是屬於大少爺的臥室。
於是,剛剛發生的那一切,又在這間臥室上演。
斷斷續續地又折騰了一個小時,時景歌才踉踉蹌蹌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時淩易低低道:“幾天了?”
宋銘俞猶豫了一下,道:“這是我發現的第三天了。”
至於之前有沒有,他也不知道。
發現這個,純粹是偶然。
宋銘俞一貫的偏見被打破,心底難免有些怪怪的,尤其是想到時景歌的時候,所以很猶豫要不要按大少爺當初說得那樣,做小少爺的聖侍。
當然,按小少爺的性子,估計壓根不想要自己這麼個聖侍。
按理來說,宋銘俞應該感到鬆口氣的,畢竟這決定時景歌就給他做好了,就不需要他糾結了。
事實上,一開始想到這的時候,他確實是鬆了口氣的。
沒鬆多久,宋銘俞就開始失眠了。
……他也不是很差吧,怎麼小少爺就這麼瞧不上他呢?
大半夜的,宋銘俞死活睡不著,腦海裡滿是大少爺和小少爺,心煩意亂之下,他就到處走了走。
也不知道怎麼著,就上了樓。
然後,就像今天的時淩易和祝穆語一樣,發現了大少爺房門被打開了,然後就發現了小少爺的秘密。
一開始,宋銘俞是想要報給時淩易和祝穆語的,但是一來時淩易和祝穆語就夠憔悴忙碌的了,二來他不確定小少爺這是不是一時的,就耽誤了下來。
然後今天,時淩易和祝穆語自己就撞見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祝穆語才沉沉問道:“治療師那邊,有進展了嗎?”
因為時景歌實在是太抗拒治療師,彆說靠近了,就是出現在同一樓層都不行,所以治療師隻能選取彆的辦法,先跟時景歌拉近關係,能成為朋友最好,再伺機而動。
於是,治療師們隻能隱藏身份,接近時景歌。
但誰知道時景歌的記憶力那麼好,那些治療師就在那天見了一麵,還沒超過兩分鐘,就被時景歌全被關在門外了,可偏偏時景歌就是記住了他們,每一個試圖跟時景歌拉近關係的治療師都被他指認出來,就差直接給趕出領地了。
沒辦法,他們又隻能去找了領地其他的治療師。
但是上一次,年輕人記掛著時景歌,領地裡能說的上來的優秀治療師全都被請過來了,現在再請來的,就不是那麼優秀了。
為此,年輕人一直很懊惱。
這批治療師的實力比較差,進度難免慢一些,而時景歌的警惕心又強,目前的進展非常緩慢。
沉默了好一會兒,宋銘俞緩緩道:“治療師說,如果溫和輕鬆的方法不行的話,就隻能……”
“……刺激大一些的。”
“強/迫小少爺從這種狀態中走出來,強/迫他認清現實。”
“比如……”宋銘俞說得非常艱難,“大少爺的葬禮。”
葬禮的舉辦是一記強有力的重錘,讓時景歌無法再“粉飾太平”。
登時,時淩易和祝穆語的眉心都皺了起來,顯然他們並不願意用這樣的方法。
宋銘俞鬆了口氣,語速也快了起來,“但是小少爺本身的精神力就不是很穩固,處於比較混亂的狀態,所以這種方法也有可能會給小少爺帶來不可逆的損傷。”
“那……葬禮……”
還讓小少爺參加嗎?
宋銘俞抿起唇來,沒有將這句話問出來。
但是他知道,老爺和夫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同時,宋銘俞又覺得心情複雜。
明明前幾天他和小少爺還是水火不容的狀態,現在他卻單方麵的“休/戰”了,還擔心小少爺會不會受到刺激造成傷害等等。
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說,他會擔心小少爺,他一定覺得這是他出生以來最好笑的笑話。
想到這,宋銘俞忍不住苦笑。
“葬禮,就不要讓小歌出席了。”
好一會兒,時淩易緩緩開口,眉宇間帶著幾縷痛苦。
“通知下去,任何人都不得對小歌提起葬禮的事宜。”
時淩易語氣沉沉,一雙手卻下意識地握祝穆語的手,就像在尋找支持和慰藉。
祝穆語反握住他的手,這一刻,他們兩個人的手都很涼。
“派一些人,”祝穆語低低道,“去附近的領地,或者主城,去尋找高階治療師,能尋找到頂級治療師更好。”
“我們可以出市麵上的雙倍價錢。”
宋銘俞垂下腦袋,鄭重道:“是。”
“還有一件事,”頓了頓,宋銘俞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總算說了出來,“我想成為小少爺的聖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