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長明勉強起身,下意識伸手去攙扶,這才發現對方後肩到胳膊被斜斜劃了老長一道口子,血已經乾涸了,但留下的痕跡卻更為猙獰。
陳亭看了都覺得疼。
他小心翼翼問:“你真沒事吧,不然我背你?”
“不必。”
長明自然會疼,他甚至發現自己修為突飛猛進同時,受傷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會比尋常更劇烈。
但這些都是可以忍耐的。
而且這裡也未必安全。
“先進城裡,找個地方歇下來再說。”
陳亭見他直接將禪杖當拐杖來用,抽抽嘴角,想說點什麼,還是忍住了。
堂堂慶雲禪院的鎮寺之寶……算了,反正這裡沒有禿驢。
過了牌坊,兩人再走幾裡,終於看見人煙。
不單有人煙,還挺熱鬨的。
陳亭都想揉眼睛了。
“他們這是在……趕集?”
他的確沒有看錯,錯落分布的攤販,來來往往的人潮,正是外頭每逢初一十五各國城城裡的常見景象。
隻不過,這裡是九重淵。
而賣東西和買東西的,都變成了修士。
細想倒也正常。
當這裡所有人都失去靈力,大家同樣是普通人,以修為鬥法來分辨強弱的法子已經行不通,日子一久,出不去的人不得不考慮生計,自然而然也就像外邊的人一樣生活起來。
所以城子裡不光有集市客棧,甚至還有人種地,有穿得光鮮亮麗,滿身綾羅綢緞的富人,也有混得並不好,衣著樸素寒酸的男女。
長明無暇細看,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停冒冷汗。
陳亭趕緊扶他進了附近的客棧。
在這裡住客棧也是要錢的,夥計見麵就問:“二位郎君可有天垂錢?”
陳亭:“那是什麼?”
夥計笑道:“在本城住宿吃飯,都是要天垂錢的,郎君若是沒有,可將隨身值錢物事給我,我拿去當鋪,折算價錢,多退少補。”
陳亭:“你們收什麼值錢物事?”
夥計:“自然是法寶靈器,比如郎君這把劍。”
陳亭:“進了這裡,不是什麼法寶靈器都不管用了嗎?”
夥計:“話雖如此,但這些東西還是值錢,有朝一日出去了,便是身價百倍。反之,你一日逗留在此,就得跟個尋常人一樣吃喝拉撒,想我十年前進來時還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高手,現在不也照樣在這裡跑堂打雜?”
陳亭無話可說。
他自然不可能拿孤月劍去典當,長明也不可能拿出琉璃金珠杖,雙方就這麼僵持住了。
夥計看出長明有傷在身,不慌不忙,就等著他們服軟。
“兩位可彆說我沒提醒你們,現在是白天還無妨,等天黑了,你倆再找不到住處,可就危險了。”
陳亭皺眉,隻當夥計虛言恫嚇:“此話怎講?”
對方正要說話,卻有一人從外麵進來。
“我給他們出錢。”
……
雲未思抬頭看天色。
晴空日麗,萬裡無雲。
但他想殺的人卻追丟了。
天垂瀑是九重淵裡他最厭惡的一個地方。
因為在這裡,所有靈力都會消失,每個人都會成為普通人。
如果想離開,就得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
為了殺長明,他進來了。
手掌傳來低吟。
那是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
宛如龍吟。
但他知道,那不是龍。
而是四非劍的劍吟。
四非劍很少有動靜,即便被他驅策,也隻是如臂使指,悄無聲息。
卻在今日遇見九方長明之後,破天荒出現反應。
雲未思手腕微動,通體黝黑的長劍被他握住。
銘文微微發光,仿佛遇見久彆重逢的故人。
他知道四非劍曾經屬於九方長明。
但雲未思覺得,對方現在已經沒有資格擁有這把劍了。
為什麼四非劍,還會有如此反應?
往事曆曆在目。
他記得九方長明,記得自己拜入師門,又與其決裂,最終兩人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也記得,自己一定要殺了他,天涯海角,在所不惜。
歲月漸逝,所有記憶逐漸模糊遠去,唯獨這個信念保存下來。
他沒想到,自己閉關蘇醒未久,對方就主動送上門了。
罷了,在天垂瀑裡,也就是麻煩一些,不礙事。
但,為什麼四非劍,會發出近乎悲鳴的低吟?
雲未思無悲無喜看著劍身忽明忽暗的金色銘文。
“他已不配用你,你還舍不得殺他?”
四非劍自然不會回答。
雲未思也不需要回答。
他大步流星走向前方。
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九方長明。
……
“許道友!”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陳亭驚喜交加,此刻的心情不亞於甘霖和故知了。
許靜仙還是那個一身紫裳的嬌俏女子。
就連走路間那種妖嬈氣息也沒變。
陳亭原先有些避之唯恐不及,這會兒卻倍感親切了。
最起碼許靜仙還是個人,比起八條腿的傅小山,和沒了下半身的孟藜,是要親切多了。
許靜仙一臉嫌棄看他,又轉向長明,親親熱熱體體貼貼。
“明郎,還好你沒事,是不是很想奴家了?”
長明:“你先把錢給了。”
許靜仙:……
她摸出幾枚銀錢,交給夥計,手一揮,豪氣闊綽。
“要兩間上房!”
上房還真是上房。
被褥是熨燙過的味道,連喝的水都提前溫好了,四處擺設不亞於外麵一國都城裡的富戶家宅。
陳亭還有心欣賞幾眼,長明卻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所幸許靜仙眼尖,伸手就將人攙到懷裡。
“明郎怎麼傷成這樣了?!”
陳亭:……你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打的。
許靜仙居然隨身還帶了傷藥,她一邊給長明上藥,一邊聽陳亭講他們跟傅小山交手搏命的經過,在聽見雲海突然對他們動手時,不由撇撇嘴。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人了!”
“你起初還被色相所迷,想與他一夜春風的。”
長明說完,隨即悶哼一聲。
許靜仙特意加重力道。
“那也是起初!”
陳亭沒心思開玩笑,他更關心天垂城的問題。
“剛才那人說,等天黑了我們就危險了,許道友你可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