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上空, 烏雲從未如此密布。
霧沉沉的,卻始終沒下雨,不過這並不影響百姓的日常生活, 這幾夜比平日更要熱鬨許多, 浣秋節帶來的喜慶經久未散,東西坊照樣燈火通明徹夜未眠,據說樂坊還多了不少照月來的客人, 一擲千金, 毫不吝嗇,都說照月多富賈, 此言名不虛傳。
在歌舞升平的夜色掩護下,黑氣悄無聲息在雲層中彌漫流逸,融入其中, 不被任何人察覺。
滴答,滴答。
黑氣從井裡冒頭,從流動的狀態逐漸變為人形,身上還淌著水。
水滴落在青石板上,一點煙氣冒出,了無痕跡。
井前這間屋子, 是本城最大樂坊的後院。
琵琶聲嘈嘈切切, 劃撥的卻不是多愁善感的哀曲, 而是快活曼妙, 花團錦簇。
衣著暴露的舞女隨曲起舞, 跳的是西域胡旋,手鐲腳環跟著琮瓏作響, 為身體平添悅目可愛。
客人們推杯換盞,酒肉香氣在屋中蒸騰, 進門上菜的夥計聞上一口,差點也跟著醉醺醺。
紗緞從光潔肩膀滑下,引來眾人又是一陣恍惚喧嘩。
在這樣的氛圍中,黑氣從窗戶縫隙逸入,在氈墊下遊走,循著氣息找向讓它覺得最適合寄居的人選。
半裸的舞女,彈奏琵琶的樂師,醉眼迷離的酒客,麵露歆羨的樂坊送菜夥計。
紙醉金迷的小半個洛都百態,幾乎儘在其中。
每個人似乎都很有價值,黑氣竟有些猶豫了。
雲未思盤坐靜修。
他雙目緊閉,周身浮現一層淡淡白光。
這是他們幾人在洛都置的宅子,方便臨時落腳,比在客棧住宿更要靈活許多。
長明去宋府了,至今未歸,許靜仙和方歲寒也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各有要做的事情。
此處臨近東坊,又是居民區,鬨中取靜,夜晚還能聽見遙遙傳來的琵琶聲。
這是他在九重淵裡沒有聽過的靡靡之音,許久以前,他也曾身處這樣的繁華人間,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卻恍如隔世。
近來他時常夢見從前的事,其中又以與長明的最多。
夢中對方時常是冷酷嚴厲的,對他要求幾近完美苛刻,但夢中的雲未思心態也隨著時間不斷變化,從最初滿心仇恨,到被||操||練得精疲力儘每天倒頭就睡,無暇再思考報仇雪恨,再到崇拜強者,一心求道。
前塵過往,點點滴滴,在夢中逐漸浮現。
他修無情道,卻越修越回去,未能及時斬斷那一點牽絆,結果寸草猶在,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雲未思忽然睜眼!
他幾乎沒有猶豫,身形一掠就出了門窗,飄向屋頂,又循著瓦當飛向另一座屋子。
夜色中,俗世間的狂歡絲毫沒有絆住他的步伐。
雲未思身形極快,尋常人抬頭亦隻能看見一道白色身影,隻當自己眼花了。
唯獨他自己知道,在前麵的東西比他還更快!
是一道魔氣。
淺淡無塵,從窗外掠過,卻瞬間被他捕捉到。
他對魔氣的嗅覺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從城內到城外,不過片刻工夫。
眼看魔氣大有逃逸而去的架勢,他直接飛劍出鞘,直接穿透過去,將其牢牢釘在前麵的樹乾。
樹乾驀地冒出煙氣,須臾化為灰燼,連帶魔氣也都消散無形。
雲未思手腕微動,春朝劍即刻回到手中,他動作未停,手捏劍訣分作八道劍光同時向周身八個方向疾射而出。
劍光如電,燦若霓虹。
其中一道劍光倏地半途頓住,而後爆開,炸出輕笑的人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雲道尊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可是傷了我一片好心!”
男人藍袍廣袖,頗有些飄逸的風采。
若忽略他方才混在魔氣中的行跡,幾乎就是帝都文館那些隨處可見的文士打扮了。
雲未思:“是你?”
男人挑眉:“你記得我?”
雲未思:“我見過你。”
麵目熟悉,依稀有些印象,應該是在很久以前打過交道,但雲未思的記憶裡,關於此人的信息很是模糊,說明曾經的交集也隻是萍水相逢,沒有太多關係。
對方笑道,搖搖扇子,帶起一陣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