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畫脫落之時, 那神像轟然倒塌,周圍漫天神佛也被孫不苦毀去,金身銀像一塊塊剝下, 宛如年久失修脫了色彩的泥塑, 瞬間失去所有神聖感。
加諸在眾人身上的威壓登時為之一輕,許靜仙趁勢而起, 跟在孫不苦後麵,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那些鼓瑟吹笙的男女在天崩地裂的變故中大驚失色動彈不得, 麵色失去鮮活,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風化,最終變成一堆沙塵。
混亂中,許靜仙看見齊金鼓和她一樣掙脫束縛飛身而起, 一劍斬開從頭頂落下的一尊佛像。
二人緊緊跟在孫不苦後麵, 碎片塵土在周身形成氣旋飛速旋轉, 若不是他們有靈力護身,此刻早已被劃出斑斑血痕。
當金光燦燦的世界全部脫落,呈現在眼前的不是嶄新的生路, 而是——
入目滿眼的灰白, 占據了所有視線。
許靜仙隻覺腳下虛空,立時用紗綾裹在腳下,載著自己緩緩落地。
左看右看, 依舊是灰白顏色。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睛出問題了。
但當抬頭看見頭頂星空,再緩緩回神,許靜仙才意識到,不是自己眼睛出問題了,這些灰白巨石前後左右將視線全部擋住, 才讓她產生錯覺。
伸出腳碾了一下,地麵是鬆軟有彈性的小草,而不是先前平坦堅硬的金磚。
石頭矗立在方圓一丈開外,一塊接一塊連在一起,這才讓人看不見彆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怎麼沒完沒了!”
齊金鼓摸摸腮幫子,剛才他擠眉弄眼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現在感覺整張臉都是酸的。
許靜仙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前方研究巨石的孫不苦身上。
宗師與宗師之間也是有區彆的。
許靜仙得養真草之助突破瓶頸,一躍有了宗師修為,但孫不苦突破宗師早已不知多久,而且是實打實依靠自身突破,沒有借助外力的,所以方才那神像所散發出來的威壓,可以壓得許靜仙喘不過氣起來,卻壓製不了孫不苦。
這就是宗師與宗師的差距。
許靜仙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鬆懈了,自從得了養真草,她就好像所有事情都解決了,修煉有意無意比從前憊懶許多,卻忘了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自打離開九重淵之後,幾次出生入死,險境重重,方才差點就連淪為玩物傀儡了。
想想周宗主何等修為,整個見血宗都被連鍋端起,這萬蓮佛地根本就不像從前以為的那樣簡單。
思及此,她心生凜然,半點輕慢都不敢有了。
“方才多謝大師獅子吼救奴家一命。”
她走過去,跟孫不苦套近乎,嬌滴滴的嗓音,任是再鐵石心腸的漢子聽了都要心軟。
但孫不苦不為所動,他兀自盯著巨石,連一眼都沒有施舍給許靜仙,似乎巨石上的花紋比許靜仙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還要好看百倍。
許靜仙心頭嘀咕,也跟著往巨石上看。
這一看,就被吸引住了。
巨石上麵刻著斑斑點點,分散各處,看似毫無規律,實則卻是二十八宿星辰,細看也許比這還要多,星羅棋布,天地宇宙囊括其中。
看著看著,許靜仙隻覺自己變得無比渺小,置身洪荒,日月星辰包圍其間,緩緩運行,而她無措仰望,明知天機無數,卻窺不透許多秘密。
這種感覺並不好。
修道之人汲汲追求,魔門也好,道門也罷,所求者無非是茫茫天機能被自己捕捉一絲半縷,即受用無窮,不說能得道飛升,起碼境界更進一層。
如果沒有這種進取之心,倒不如安心當一介凡人,蠅營狗苟數十年,撒手蹬腿閉眼歸西,一切從頭開始。
道阻且長,是每一個修士的心聲。
此刻許靜仙的感覺,就像明知眼前是個寶庫,裡頭裝滿珍奇稀寶,她卻死活找不到入庫的鑰匙,推不開那扇門。
近在咫尺,卻止步於此。
難道是她悟性不夠嗎?
她能以這個年紀躋身宗師,雖說不乏機緣,可也有本身的努力,若單憑運勢,屍骨早就不知道在哪兒化灰了,哪裡還會站在這裡!
不,她不甘心,這些星象裡,一定蘊含了什麼秘密,她可以參透的!
許靜仙呼吸漸重,雙目圓睜,禁不住伸出手去,企圖從中抓住什麼來不及溜走的天機。
但她抓了個空,身體也從後麵被人狠狠推了一下!
眼睛一花,入目還是草地,巨石,孫不苦正站在她麵前,哪裡有什麼宇宙洪荒,上古變化?
許靜仙感覺胸口正劇烈跳動,疼得有些厲害,嘴角癢癢的,她伸手一抹,手背見紅。
她走火入魔了。
“多謝禪師相救。”許靜仙啞聲道。
不僅嘴角,鼻子和眼角也都流血了,要是孫不苦沒有及時喝破,她現在恐怕就要七竅流血而死。
由此也可見不顯山露水的萬蓮佛地,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奧可怕,許靜仙如此修為,竟被耍得團團轉。
孫不苦似笑非笑:“你是魔修,卻跟著雲未思,他居然也願意帶著你,有點意思。”
許靜仙一怔:“雲道尊很討厭魔修?”
孫不苦:“從前很討厭,他對魔修從來不會手下留情,難不成你們倆?”
許靜仙連忙阻止他過於豐富的想象。
“雲道尊如今已經不拘泥門戶之見了,更何況在這裡麵,是道是魔,恐怕都要受到打壓!禪師可知道此處如何離開?”
另外一頭,齊金鼓的修為遠不及孫不苦和許靜仙,他已經被巨石上的星象迷惑,抓耳撓腮大喊大叫,最終在地上打滾,身上一道道血痕全是他自己抓出來的。
孫不苦僅僅是冷眼旁觀,沒有上前搭救的意思。
許靜仙發現他麵色有種近乎漠然的冷淡,半點也不像慈悲為懷的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