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變狗, 周可以似乎很快適應自己現在的身份。
許多人看見這一隻渾身漆黑,看上去還有點可愛的狗子,都絕不會將它與一個活生生的人聯係到一塊去, 更不會想到狗子體內的靈魂來自一百多年後,還是個殺人如麻令人聞風喪膽的魔修。
眼下狗子站在長明肩膀,衝著雲未思作出各種普通狗根本無法做到的表情,他似乎已經看透雲未思的用心,皮毛特意挨著長明脖頸蹭了蹭, 再露出耀武揚威式的得意。
雲未思眼皮一跳。
他與周可以名義上也算是師兄弟, 畢竟兩人都拜在同一位師父門下,隻是一人道修, 一人魔修, 八竿子打不著, 周可以稱霸魔宗時, 雲未思已是道門之首,連當時萬劍仙宗與神霄仙府的掌教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稱一聲首尊,但師兄弟始終沒有正麵打過交道, 也許是周可以潛意識的心結,導致兩人王不見王的局麵。
雲未思對周可以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在他看來, 對方之所以會淪落到今日境地, 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他知道,師尊雖然麵上不顯, 內心對這個徒弟還是挺在意的。
或者說, 四名弟子都在九方長明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若是能救, 他依舊會伸手救一把。
許是想到周可以在萬蓮佛地的慘狀, 雲未思將欲伸出的手又打消主意,看了得意洋洋的狗子一眼,目光回到長明身上。
“你想以狐精身份混入對方陣營。”
如果隻有狐精作祟,自己不會阻攔,但現在幕後主使尚未浮出水麵,在紅蘿鎮肆虐的精怪,除了狐精還有夢魔,敵暗我明,情況複雜,雲未思不希望他去冒險。
狐精雖除,客棧裡還是亂哄哄的,許多人驚魂未定,生怕妖怪又從哪個角落裡突然冒出來,都有些疑神疑鬼,開始到處尋找精怪蹤跡,一時越發混亂起來。
雲未思找到客棧夥計,後者正躲在後廚瑟瑟發抖,聽見他們詢問老何的下落,夥計道:“何郎君一早就被邢捕頭派人帶走了,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裡,二位得去衙門看看,哎,走了也好,他的商隊出了這麼大的事,所有人都沒睡好,何郎君又瘋瘋癲癲的,坐在那裡不言不語的,我好心過去問他要不要喝水,他抬頭就盯著我瞧,那眼神,太瘮人了……”
雲未思打斷他:“他被帶走的時候說了什麼?”
夥計道:“他滿口胡言亂語,說二位郎君殺了他女兒和商隊的其他人,這怎麼可能嘛,方才我們都看見了,要不是您二位,我們都要死在那幾隻妖怪手底下!”
更何況老何沒了女兒之後形容落拓像個瘋子,反觀眼前這兩位,出塵飄逸如神仙一般,兩相比較高下立見,夥計自然有所傾向。
二人離開客棧。
天色已晚,雪又積了厚厚一層,踩下去就陷進半隻靴子。
“師兄,我們分頭行事吧。你去衙門打探情況,我去找狐精的老巢。”
他雖然嘴上喊師兄,行事說話卻已不自覺是原本的語氣。
雲未思知道,自己是攔不住他了。
“同心鈴,你拿著。”
方才雲未思從江離那裡多要了一個,他鈴鐺放入長明掌心。
兩人的手掌合在一塊,那鈴鐺還帶著對方體溫,捏在手裡有些暖熱,嚴絲合縫,風雪也吹不進去。
“若有事,就叫我。”
長明還未抽手,雲未思卻先鬆開,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轉身大步沒入夜色裡。
兩人的關係很微妙,長明起初誤會是道侶,後來又發現不是,隻是那份曖昧的微妙始終揮之不去。
雲未思對他是有情的,這份情還很深,可以同生共死,甚至可以為了自己去死。
那麼自己呢?
長明看著手背上的狐精抓痕,那裡又開始隱隱灼痛了。
也許等他回來時,就會有個更清晰的答案。
“等等。”
他叫住雲未思,拎起狗子遞過去。
“我不方便帶著他,師兄帶上吧,要是老何身上不對勁,好歹他鼻子靈敏,也能派上用場。”
雲未思有些嫌棄看了一眼,沒吱聲,也沒反對,默默用兩根手指把狗子提溜過來。
狗子則震驚了:什麼叫鼻子靈敏,能派上用場?難不成真把他當成狗來對待了嗎?!他是人啊!
九方長明,你是不是瘋了!
狗子瘋狂咆哮,但很快就被雲未思下了禁言咒,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隻能徒勞伸著舌頭,眼睛瞪圓,作著他自己覺得凶悍但彆人看來十足滑稽的怪相。
他毫無反抗之力被人拎起來就走,四肢懸空,在空中不斷狗刨也無濟於事。
等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長明攤開手。
掌心躺著一張白紙人形傀儡,上麵抹了乾涸的暗紅痕跡,那是他剛才從狐精身上提取的血。
禦物化神之術,哪怕記憶缺失部分,也牢牢烙在腦海,那幾乎已經成為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了。
他並指豎起立在胸前,低聲念咒。
須臾,金色輕煙從他指尖升起,絲絲縷縷流入傀儡紙人,那紙人原本黯淡的顏色籠罩上一層金光之後,漸漸變得生動起來。
暗紅血跡慢慢化開融入傀儡身體,消失不見,與此同時,整具傀儡變成淺淺的紅色,像極了姑娘梳妝台上打翻的胭脂,竟有種嫵媚的美感。
這具紙人,與長明以往所做的傀儡完全不同,有了狐血的它如畫龍點睛,瞬間有了自己的生機。
長明輕輕吹一口氣,那紙人從他掌心飄起,在半空逐漸膨脹,變成人身等高,又輕飄飄貼近長明,緩緩融入他的身體,徹底成為一體。
孫無瑕跌跌撞撞從小門出來,碰巧看見長明回頭。
他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睜大眼睛,麵露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