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給雲未思二人解釋,也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可以設下一個騙局,告訴天下修士,他將在萬神山築陣,徹底封印住鬆動的裂縫,防止妖魔逃逸,但實際上,那場築陣注定失敗,有人犧牲,有人背鍋,大拿宗師因此凋敝,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即便僥幸未死,也察覺異樣而自惜其身,袖手旁觀不肯。”
雲未思說出這句話時,過往回憶在眼前一一浮現,他忽然發現一些過去很少深究的細節。
九方長明曾經問過,為何他重回人世之後,天下宗門紛繁林立,卻始終未能像從前那樣人才輩出,不說彆的,神霄仙府作為道門乃至天下舉足輕重的宗門之一,也曾出過許多大宗師,但自萬神山一役後,宗主付東園神隱一般,不再露麵,便是偶見神霄仙府弟子,也大多修為並不出色,唯一堪稱優秀的,怕是隻有先前與他們並肩作戰的何青墨了。
以付東園的聰明,怎會這麼多年都沒察覺萬劍仙宗的異樣?他隻不過是自知萬神山一役之後,落梅其勢已成,又有萬象宮和妖魔助其一臂之力,單憑他一人一宗,很難與之抗衡,即便能對抗,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付東園惜身惜力,寧可冷眼旁觀,低調半隱,也不肯當那個出頭鳥。
再有佛門二宗,萬蓮佛地與慶雲禪院,前者早與落梅達成合作,後者忙於擴展世俗影響,無形之間落梅等於將半個佛門也收入囊中。
其它各宗各家,無非各自為政,天南地北,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裡,落梅步步為營,想要將其逐個擊破,並不困難。
至於魔修,如見血宗這般,雖看上去繁花錦簇風光無限,但周可以殘忍嗜殺,本就不容於其他各宗,隻需要一個契機,就足以讓這流沙之塔徹底坍塌,而這個契機,就是最初七弦門劉細雨的死。周可以當時還不知道,他的命運已經被素不相識的落梅捏在手心,隻等某個時機作為一枚誘餌釣九方長明上鉤,他存在的意義並非魔修之首或見血宗宗主,隻因他有個叫九方長明的師父。
所以九方長明一心要救出周可以,也正因為他清楚落梅的心思,這是他欠周可以的因。
“在那之後,沒有人能在明麵上對落梅形成威脅,他隻要有條不紊在天下各處,布下一個更大的燭天陣,當六處聚魂珠同時完成,陣法啟動,深淵打開,人間變成妖魔之界,他徹底與魔氣結合,與妖魔共享天下,屆時不管是付東園,還是其他的大宗師,甚至是當世所有大宗師合力,都無法再與他抗衡。”
“所有人,隻有兩個選擇。”
“要麼直接死在滅世魔氣之下,要麼——”
雲未思緩緩道,“與陣法同歸於儘。”
想要同歸於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般人在落梅麵前如同螻蟻一般,即便是何青墨和許靜仙那樣的宗師級高手,同樣如以卵擊石一潰千裡,哪怕是雲未思,九方長明,孫不苦,他們在前麵已經耗費太多靈力,到了陣法啟動,分散各地,已經來不及聯手一搏,分散各地的大宗師亦是如此,凝聚千萬魂魄魔氣的燭天陣,已經不是一個強者能夠對付得了的,如果沒有遲碧江在陣法裡埋下的破綻,隻怕他們當時連與落梅同歸於儘都做不到,隻能被碾為齏粉,成為落梅宏偉計劃中不自量力的墊腳石。
雲未思感覺肩上重量忽然一沉,他側首一看,九方長明不知何時暈過去,大半身體壓過來,他心下一沉,將人攬住後立馬伸手。
鼻息尚算平穩,不知身上是否有暗傷,雲未思隻覺師尊與落梅方才一役之後,氣息靈力有所變化,但他還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我先帶他回去療傷。”
雲未思不再多言,將人打橫抱起便走。
長明劍光芒自斂,倏然隱入九方長明身體。
遲碧江見狀輕輕咦了一聲,麵露詫異,卻什麼也沒說。
“千林會!”
身後,江離忽然道。
“現在便是趕回宗門,恐怕也找不到人。但再過三日,便是千林會舉辦之期,今年是崢嶸山莊做東,就在商州郊外,大師兄未死,師……他一定不甘心,加上千林會高手雲集,他若想要聚魂珠,也許會再下手!”
江離咬咬牙,將猜測和盤托出。
姚望年身軀微微一動。
雲未思止步回頭。
“如果他無事,我們會趕過去。”
九方長明沒有醒來,從回到客棧,雲未思布下結界之後的半天裡,他始終沉沉昏睡,嘗試各種辦法,都喚之未醒。
雲未思將人攬在懷中,以手覆於對方手背,默念心訣,嘗試感應對方神識將其喚醒,卻始終如遇屏障,在門外徘徊不得入內。
他有些急了,索性刺破眉心,以印堂之血灌注對方身體。
在雲未思心中,自然除了九方長明之外,彆無大事。
哪怕落梅活著,至壞不過再重複一遍滅世罷了,九方長明若有事,他活下去也毫無意義。
說到底,他與九方長明截然不同,他很自私,他的道隻有一個人,這個人是浩瀚星海,他便也能裝下浩瀚星海,這個人是掌心芥子,他也就隻有那麼小。
但九方長明,看似無情,卻是世間最無畏之人,眾生都向往光明,唯他獨往暗處,義無反顧,從不回頭,哪怕修為前功儘棄,毀於一旦,亦從不停下追尋的步伐。
於雲未思而言,此人便是光,是他唯一的道。
這個念頭剛起,雲未思隻覺眼前白光大盛,轟然炸開,不僅將視線完全遮蓋,甚至連身體都無法控製為之一輕,繼而重重墮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