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雲山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門派。
門派中隻有三個人, 李暮星,她的師父,還有一個負責裡裡外外打掃的雜役弟子, 因天生聾啞被遺棄, 李暮星師父憐憫將人帶回來, 教了些粗淺功夫,勉強也算墜雲山半個弟子。
李暮星自小就聰明,師父教的心訣功法,她基本看上兩三遍就會, 天下聰明的人比比皆是,墜雲山地處偏遠,卻難得見到人才, 掌門認為李暮星天資出眾, 不該埋沒在這小門派裡,在她突破心魔境界的第二年, 恰好千林會的消息傳來, 掌門腆著老臉憑借人脈向昔日老友去信,請他代為向崢嶸山莊要一張名帖。
那老友與崢嶸山莊有些淵源,果然輾轉要來一張, 以飛雁傳書送到掌門手上, 看著那張泛著金光的請帖, 李暮星的名字赫然在上, 掌門鄭重其事將它交給李暮星, 叮囑她去了千林會要好好表現,切莫因為本門弱小就自輕自賤,仿佛將自己前半生未能實現的夢想也一並交托給李暮星。
李暮星帶著這份重托重新下山,她一路往東, 越高山,跨江河,看遍日升日落,途中結識幾名道友,又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分道揚鑣,這些道友形形色色,有出門名門卻平易近人的,也有少年天才自恃身份的,還有與她一樣出身小門派卻心有不甘,顧影自憐的,李暮星感覺出門以來所見識到人間百態所受的錘煉,比她躲在墜雲山修煉心境還要強上許多。
曆時一年半載,走走停停,遊山攬勝,間或停下修煉數日,終於來到商州,也多了新的同行道友——來自白玉京十二樓的四名修士,對方三男一女,性情各異,總的來說不乏年輕傲氣,但也比之前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名門弟子要好上許多。
李暮星不是不想一個人走,隻是越近崢嶸山莊,前去參與千林會的修士越多,她孤身一人未免紮眼,容易被盯上覬覦,殺人奪寶從來就不是稀罕的傳聞,李暮星行走江湖這麼久,經驗已經很豐富了。
白玉京十二樓的四名修士,加上她,五人在商州城中的客棧落腳,準備休整一番之後就直接啟程前往崢嶸山莊,從未參加過千林會的年輕人們興致勃勃,吃飯時圍坐一起,對即將見到的景象暢所欲言。
“聽說此番千林會,盛況空前,不止高手輩出,而且各大宗門的宗師亦會到場,單人連勝十場者,還能獲得幾位宗主的親自指點!”
說話的人叫秦謙,是四人中年紀最輕,資曆最淺的小師弟,這次是他第一次下山曆練,故而語氣也是最為興奮的,凡事不落人後,有熱鬨必要湊上前看兩眼,是個名副其實的八卦性子。
“行了,彆咋咋呼呼,說得好像你能連勝十場似的,我們就是去湊個熱鬨的,當個綠葉陪襯罷了,這種場麵還是神霄仙府,萬劍仙宗那些人的天下。”
這是二師兄林問漁,漫不經心,對千林會的期望遠不如小師弟秦謙,因為他幾年前曾經赴會一回,那時候表現平平,一腔熱血被當頭冰水澆滅,那時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難道神霄仙府那些宗主也會去嗎?不知萬蓮佛地的聖覺佛座可會降臨崢嶸山莊,我聽說他不僅修為高深,而且風姿飄然出塵,若仙如神,令人見而忘俗,真想看一眼呢!”
這嬌俏綿軟的小姑娘是三師妹徜月,也是熱情邀請李暮星同行的人,因為他們四個師兄弟裡,隻有她一個女修,途中苦於無人說話閒聊,李暮星的到來填補了這個空白,師兄師弟都寵她,對孤身一人毫無威脅性的李暮星也無異議。
寥寥幾句話,就能看出這幾人各自不同的性格。
李暮星微微一笑,覺得這一趟下山,就算到時候沒能在千林會上如師所願出什麼風頭,就衝這些見聞閱曆也值當了,卻見徜月忽然扭頭過來。
“李姐姐,你見過聖覺嗎?”
李暮星搖頭:“我與你一樣,頭回下山,一路上儘看見些山山水水了,見識還是不夠,未能得見這些高人的風儀。”
大師兄夏證沒有開口,好似沒聽見他們說話。
他一邊給自己斟茶,一邊抬頭朝外麵看,茶杯裡水滿了也沒留神,直到溢出杯子,流到桌沿滴落在身上。
“夏道兄,你的杯子!”李暮星輕聲提醒,夏證這才醒過神,忙起身撣去身上水漬。
李暮星奇怪他的失態,便循著他方才視線望去,果然也愣了一下。
門口站著一人。
逆光而立,衣袂飄揚,身負長劍。
明明看不清容貌,李暮星卻忍不住想細看,她意識到這也許是剛才夏證走神的原因。
對方環顧四周,似在尋找空位,發現廳堂已經客滿之後就準備離開。
徜月先一步起身留人:“這位道兄請留步,我們這兒還有位置!”
李暮星暗暗扶額。
這八仙桌雖說一邊長凳能坐兩個人,但他們五個人坐下來已經稍顯擁擠,兩個姑娘家擠一塊也就罷了,兩個大男人再並肩坐一起,可沒法看。
再說對方是敵是友,好不好相處都不知道,這樣就貿然邀請過來,未免唐突了些。
此人似乎也猶豫了下,隨即走過來。
“多謝道友相邀,在下金闕道宮孫無瑕,初出茅廬,還請幾位道友不吝賜教。”
待他走近,李暮星終於看清對方眉目,不由暗讚一聲,下意識又看了好幾眼。
真是人如其名,在場兩位姑娘不約而同想道,
話語如珠,行止琳琅,可不正是無瑕麼?
徜月快人快語:“孫道友,你一個人出門嗎?也是去千林會?”
大師兄夏證責備看她一眼。
孫無瑕不以為意:“是,我原是準備在商州歇一宿再啟程,沒曾想來晚了,轉了幾圈都沒尋到客棧。”
“孫道友此言差矣,修士出門在外,餐風露宿也是常有的事,若沒有落腳處,就連夜趕路好了,還能早一步去崢嶸山莊歇息。”二師兄林問漁又習慣性抬杠。
孫無瑕笑道:“我正是一身風塵仆仆,怕丟師門的臉,故而想拾掇整潔些再去。”
徜月見他非但沒有生氣拂袖,還脾氣很好地解釋,更生好感,便邀請他同坐歇息,又問夏證:“大師兄,我們正好有四間房,不如讓一間給孫道友吧。”
林問漁忍不住道:“我可不想聽小師弟打呼嚕!”
秦謙不服氣:“我哪裡打呼嚕了,跟我住過的師兄弟從未說過!”
林問漁:“那你就去荼毒大師兄吧。”
“行了行了!”夏證頭疼,對幾個師弟妹完全沒轍,他朝孫無瑕拱拱手,“金闕道宮之名,如雷貫耳,幸會幸會,我等來自白玉京十二樓,若道友不嫌棄,我們可以騰出一間房來給你。”
他以為對方會客套兩句,誰知孫無瑕一下就道:“那便多謝幾位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