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箏:……
“如此地肆意恣睢,貪圖享樂,要置家國社稷於心間何處。”
玄遷渡過來氣很涼很涼,驀地又繞到紀箏身後,激得他寒毛直立。紀箏欲哭無淚,心下又驚又委屈,所有人都信了他暴虐貪色怎麼辦。
“聖上……還要美人嗎?”
不要美人……難道是要他從此戒酒戒色,皈依佛門?
昏黑之中,紀箏隻感覺到身後一陣氣流瞬時閃過,他心間一慌,下意識地一捂滿頭烏發,“彆動我頭發!”
然而頭發完好無損,隻是身上裹上來了一件冰涼透了物什,軟軟地緊貼在他身上。
紀箏心有餘悸,中衣被冷汗浸濕了,穿著一件喜慶極了紅絨襖,想也未想地拉緊了披上來這件僧人袈裟,撒了氣,發著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放肆,朕可是天子!”天子聲音軟了幾分,明明念著天底下最令人膽顫名諱,語氣卻好似在討饒,“你,你這般僭越,不要朕給你們捐地捐香火了嗎?”
玄遷緩緩搖了搖頭,“玄遷不求身外之物,隻求聖上能夠早日醒悟,勵精圖治,擔得起大燕山河。”
紀箏啞然。
估計也隻有玄遷這種不要錢也不要命敢跟小暴君說這話了,他根本就沒把皇權放在眼裡。
可不會吧,竟然真有人期待被架空小皇帝能做些什麼。紀箏穿書過來扮演暴君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有人叫他改邪歸正,他咬牙一跺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朕怎麼就沒醒悟,怎麼就沒勵精圖治,來人,快來……”
下一瞬,漫地燭火不約而同同時滅了。
紀箏頓時瞪大了眼,差點潤了眼眶。他被一隻手攏住了嘴,氣聲就在耳畔,“冬日寒涼,今夜玄遷陪聖上一同靜坐修行,為小皇子祈福。”
原是門外一陣細簌腳步聲經過,好似是方才幾個貴女見天子沒了蹤影,自己玩起來不亦樂乎。
“快些過來這裡,皇帝找不到!那些侍衛知道皇帝又在胡鬨嬉戲,一個個堵在院外麵誰也不敢闖進來。”
“你輕著點聲音,當心被他聽見了捉去當妃子。我聽阿娘說皇帝性子暴戾無常,前些入宮姑娘全不入他眼,被趕了回去,今日一瞧對貴妃姐姐也不怎樣,唉,空生了一副清秀君子皮囊……”
“彆瞎說了,小心宮中隔牆有耳。”
幾人輕著腳步,不約而同看了屋內一眼。
紀箏下意識提起了神,摒了氣,若是這副丟人模樣被旁人撞見,那他這個反派暴君是真可以自閉了。
隻是屋外是清亮如泄月光,屋內是玄遷在一片死寂中強製天子盤腿依他而坐,屋外望屋內什麼也看不清。
貴女們撚著腳步走遠了。
“她們都怕聖上。”玄遷輕聲說,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瘦弱軀體在顫抖,“可聖上也在害怕,聖上若是勵精圖治,沒做錯事,又在害怕什麼呢?”
紀箏甩開他手,氣道:“朕是這大燕天子,她們自然都要怕朕,你也應該怕朕!”
玄遷停頓了半秒,那眼神中明顯有點失落哀其不爭,“看來今夜打坐還未起作用,玄遷陪聖上一起,夜還長,我已向太皇太後稟明聖上有心靜坐誦經了,請聖上不必擔心。”
太皇太後是個極度信佛禮佛之人。
就是說誰也不會擔心天子不見了,誰也不會“打擾”他們靜坐。
滿地蠟燭一熄,室內溫度瞬時降下來了,漆木地板冬月裡是真涼透了。平日裡紀箏出門靠步輦,回屋靠軟椅,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身子骨早就鬆懶了,哪裡受得了盤腿姿勢做這麼久。
他能感覺到寒氣順著腳心一點點向四肢蔓延,不一會兒雙腿就好似不受自己控製一般地僵直了。
玄遷就在身後,習武之人散發氣溫熱如春。可紀箏打死也不想主動貼上去。
第二天有冬至日祭典,或許枯坐到天明,玄遷就能放過他。
看樣子這僧人是真豁出去,不要命了。
紀箏迷迷糊糊中忽地想起臨走前,還應了明辭越說“去去就回”,冬至前夕明明該是個闔家歡樂夜……
“……還得回家過節。”紀箏垂著頭自顧自地呢喃。
“聖上?”玄遷眉頭蹙了一下,離近了又仔細確認,神情異樣起來,“聖上好似變了,沒想到竟能說出回家過節這種話,家中可還剩誰,回去又能陪誰過節?”
禿頭自己孤身一人,這又是在瞧不起誰!
紀箏努力振作:“皇……”叔字拐了個彎,差點就真脫口而出。可不說皇叔還能說誰,太皇太後這個點定是也在抄經禮佛,紀箏絞儘腦汁,愣是沒想起還能說上哪個親人。
門外毫無腳步聲逼近,卻忽地響起了敲門聲。饒是玄遷都為之一愣,下意識如法炮製摁住紀箏。
透過這間禪房小小閣窗,那原本該打落月光地方,多出了一片人影,那人立在寒色中,手提燈籠,周身也灑著星星點點皎潔月輝。
那人逆著光應是什麼都看不清,卻好似凝起了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屋內,那道視線仿佛能夠在一片茫茫黑暗中精準捕捉到紀箏位置,達成了巧妙四目交彙。不一會兒敲門聲越發急促了。
紀箏此刻四肢發麻,神識渙散,在凍得幾近昏厥之中茫然仰著頭,看愣了,他突然就明白明辭越在全書人眼中是怎樣形象了。
明月當辭,世間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