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小孩直起了上身, 柔軟的腰肢在破曉曦光中彎出了好看的弧度,猶如一條半身出水的鮫人。他撐著明辭越的雙肩,秀氣的麵龐故作嚴肅地板了起來, 俯下身來, 輕聲問:“皇叔, 想不想……到上麵來試一試?”
明辭越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個上麵。
是天下之上, 龍椅之上, 是權力之巔。
但他還是沒忍住笑了笑。
“笑什麼!”少年沒反應過來,隻是不悅地乜他一眼,“當朕誆騙你玩?大燕乃是萬乘之國, 大燕的天子乃是天下共主,在權位之上想要什麼沒有,想做什麼不行!”
“皇叔, 你難道就沒有一絲震驚疑惑?”
“嗯, 確實震驚,還望聖上三思。”明辭越淡然回複道。
他實在不怎麼能震驚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天子有讓他奪位稱帝的想法了,若說先前都是用譏諷推阻來挑釁他奪位, 顯然這次是改變了策略,用禮物獎勵來誘導他,來給他甜頭,讓他食髓知味地去主動追逐。
顯然, 天子把自身也當作了禮物, 用以嘉獎他的禮物。
天子為何這般急迫想退位,明辭越從未聽到過,隻能去猜測,去想象, 皇宮,這個長滿鋼刺的巨大鳥籠究竟傷害逼迫了小天子多少次,提心吊膽,步步為營,小天子過得究竟有多壓抑。
明辭越心疼,心疼他的小禮物。
他的手沿著紀箏背部脊椎上下,一遍遍輕順。
這還是天子第一次直說,□□裸,坦誠地向他發出邀約。無論出於何種動機,都算是天子向自己坦誠以待,邁出的第一步,這多少又讓他心中稍感安慰。
“唉!”小天子重重歎了口氣,一臉怒其不爭,“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太鹹了太鹹了,怎麼能比朕還鹹!”
“閒?”明辭越有點沒聽懂,天子隻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無所謂了,他不在乎天子如何看待自己,懷抱中的柔軟身軀已經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異常纖細的脖頸,半裸白皙的一對鎖骨,還有手腕間踏雪紅梅般的紅痕。無論看多少遍,擁多少遍,明辭越都能輕易被勾起心中的癮兒,欲.望纏身。
他本非縱欲之人,眼下卻越發想要,想掠奪,想占據,這比皇位更珍稀難得的寶物。
明辭越要的才不隻是一時擁有,他謀劃已久,要就要這人的一輩子。
天子擁有天下,而他擁有天子,這才是他苦苦思索出的唯一解。
就在明辭越走神之際,忽然又感覺到小天子撲在自己臉上的氣息燥熱了起來,待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就看到小天子一臉嗔怒地看著自己,眼尾紅了一片。
原是他那隻順著背的手,力度越來越大,將衣物都揉搓了上去。
好乖,什麼都忍他,都任由他,順著他。
“睡會兒吧。”明辭越親了他下頜一下,“一會兒臣叫你。”
天子立即彈跳起來,“不行,都怪你差點誤了朕的正事!早朝一定已經吵作一片了,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他慌忙地從地上翻找自己散亂一片的衣帶外衫,手腳麻利地穿了起來。
明辭越見狀沒忍住笑了,“不用臣服侍您穿衣?”原來小天子還會自己穿衣……
天子瞪了他一眼,又翻身披上了玄色大袍。
明辭越想了想,自己緩緩躺了回去,看著床邊忙亂的小身影,“可是臣……有點困,還很冷……”
那個身影瞬間停了動作,一臉猶豫地望了過來,跑去窗邊看了看天色,又緩緩走回榻邊,好似是在陪他和上朝之間艱難地抉擇著。
明辭越已經均勻了呼吸,皺著眉有些不適地平躺在內側。
果然,不一會兒,一尾柔軟靈活,溫熱的魚兒自己鑽來了他的懷抱,張開臂膀摟緊他,“皇叔,睡吧睡吧,朕把你哄睡著就走……”說罷自己打了個哈欠,又重重拍了明辭越後背一下,“讓你再泡冷水,不讓朕省心,你這樣的,以後可怎麼當好皇帝啊……”
“不若聖上英武。”
“那還用你說。”小孩哼唧了一聲。
“聖上,顧家與許多事情牽連太多,又與太皇太後相互依存利用,在冰上投物,那夜下藥以及玉成山莊修建未完之前,不宜與顧三公子有過多接觸。”
“嗯……”小天子的呼吸逐漸加重,“好。”
明辭越知道,即便沒有顧三,恐怕還會有趙四王五。若是想做唯一的那一個,就要給天子備禮,備一份大禮,把他真正托舉上最高的位置,推上權力之巔,讓眾生畏懼他,臣服他,再不能靠近他。
他要叫誰也配不上他的聖上。
紀箏是來給明辭越取暖的,不一會兒,渾渾噩噩之間,又仿佛覺得那邊的什麼暖暖的,比他體溫要更高,就不由自主地手腳並用,扒緊了,塞到自己身前,睡著了。
他是真的困極了。
紀箏又陷入了一個詭異的夢境,一如每一個之前的夢境,明辭越先是跪在大殿之下,緩緩抬頭仰視著他,繼而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來,他的蟒袍外麵當真披上了一件玄底金龍圖騰的袍子,烏發之間彆著一頂精巧的白色玉冠。
一柄玉劍的劍鋒擦過金絲楠木的地板,留下長長一道痕,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啦聲。
紀箏看明白了,這大約就是讓位換代的那一日了。
他想主動摘冠,想主動讓開,明辭越卻站來了椅背之後,摁住了他的肩,與他一同俯視滿朝文武百官。
“聖上為何要讓位於臣?”
紀箏一邊戰栗一邊回答,“因為朕愚笨不擅……因為皇叔比朕更適合……因為皇叔是天下眾望所歸……”
無論他怎麼答複,那人都隻是搖頭,“撒謊”,“不對”,仿佛早已看穿他內心答案一般,果斷地否定了他每一個回答。
“為何不坦白,若是臣當了皇帝,聖上便會離開這吃人的皇宮……同時也離開臣,將這偌大的宮殿狠心甩給臣一個人。”
“為何不肯留在這位子上,讓臣陪你同擔。”
“不,不是。”紀箏慌忙否認。
“那不如猜猜臣為何一直無心上位?”男人的氣息從後側緩緩貼近了,一字一字從唇齒間咬出來。
“因為,有時候,上.皇帝要比上皇位更有趣。”
“皇叔!”紀箏猛然睜眼,喘著粗氣,渾身被汗水浸透了,手下意識地摸索拍打著身旁的床鋪,“皇……”
榻側托腮歪頭蹲著的人生著一張精致的少年臉,是顧叢雲。
他定定地與顧叢雲對視,看著他眸中溫存的笑意一點點褪去,癡癡的笑還僵在嘴角,眼底已滿是盛怒。
“叫誰呢?”顧叢雲緩緩起身,“明辭越呢?藏在床裡嗎?你們一個叔叔一個侄子,還當真好意思……”他唰地一下拉開了半掩的簾幕。
紀箏慌忙把內側的被子往上拉,可顧叢雲的力氣比他大多了,看也不看他,一把扯下來。
一個枕頭,空無一人。
紀箏怔住了,一臉茫然,倒是顧叢雲靜默著,臉色稍緩。
可不一會兒顧叢雲倒又像是咂摸過味兒來,緩緩轉頭來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聖上這是怎麼了,睡覺想自己叔叔想得,管一個枕頭叫明辭越?”
紀箏不願與他爭辯,“朕就是做了個噩夢。”
“做個噩夢都能夢到明辭越!”少年的眼睛騰地紅了。
“怎麼一個夢有什麼好爭的。”紀箏皺眉,“難道你還想朕做噩夢夢到你?”
“我就要你夢到我!噩夢也得有我!”顧叢雲生氣起來,像頭小獅子往他懷裡撞,紀箏剛坐起身就又被他生生壓倒回去,“憑什麼,我在外麵辛辛苦苦替你守著,擋了傳召就為了讓你多休息一會兒,你呢,你就跟明辭越私會!”
“什麼,什麼私會!”紀箏有些慌地斥責道,“空口無憑,你就在門口守著呢,哪有人進出!”
“夢裡私會也叫私會!不愧是璟王的好王妃。”顧叢雲咬牙切齒,“他在噩夢裡怎麼對你的,他抱過你了,碰過你手了,他是不是,還親,親過你了?”少年又是羞又是怒地漲紅了一整個頭。
“你是不是瘋了!”紀箏被他摁得死死的,心中一下子又慌又怕,方寸大亂,“沒有怎麼可能,他可是朕的叔叔!”
“那又怎麼了,那外姓的庶人能算個什麼叔叔,廟堂都不認,你指不定動什麼心思了,除非……”顧叢雲頓了下,靈機一動,“除非你趕緊把他列到你們皇族宗譜裡。”
紀箏突然就明白了,主角受就是心疼主角攻外加吃他的醋了,這還企圖強迫他給主角攻抬地位。
怎麼每次吃醋,都偏要來找他麻煩。
“他骨子裡還是明家的後代,你怎麼不親自去問問他到底想不想入!”
“給他臉了,我管他的!”顧叢雲著了魔似地,瞪大了眼緊盯著他,“我也要你做我的噩夢,不對,是隻能做有我的噩夢!”
話音剛落,顧叢雲就不管不顧地把頭湊了上來,他腦後的高馬尾先一步甩落下來,落在紀箏臉畔。
是少年人獨有的味道,還帶著屋外雨的潮氣。
“顧叢雲!”紀箏偏過頭去咳嗽了幾聲,好看的眉眼難受地皺成了一團,“給朕滾!”
不知為何,顧叢雲突然在他的上方一寸遠處,停住了,沒落下來。
紀箏真的是嚇壞了,趁此機會,向上抬腳就是一蹬,狠狠踹在了他小腹上,當真是使出了平生最大的氣力。
“顧叢雲!”紀箏撐坐起身來,驚魂未定,捂著嘴又是一陣咳嗽。
“嘶!”顧叢雲悶哼一聲,從龍榻上直接摔落下去,在地上抱著肚子痛苦地蜷縮起來,打了幾個滾,又仰麵躺倒在地,怔怔地望著榻上的天子。
天子被他欺負得眼角都泛了紅,胸脯劇烈地起伏不定,連連深呼吸著,耳尖紅成了一片,眼瞼下還掛著兩道淚痕。
還有,方才喊他名字的時候,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為了他而顫抖。
好看,真的好看。
顧叢雲飽讀詩書,揮墨成章,此刻卻怔怔地望著這張臉憋不出一個詞,明明這張臉他看了十幾年,卻是這些時日才開始認真地注視,真心地覺到,好看。
那日冬狩獵場他就已覺察到這殼子裡變了一個人,逼著小天子拿箭射鹿是為了挑釁,為了報仇,報天子曾親手殘忍地玩弄致死他養的一條狗的仇。
他猶記得那至尊之人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地笑道:“一條狗罷了,難道還等著朕還你條狗?你都是朕養的狗,你養的狗又何嘗不能屬於朕。”
“都是畜牲。”
“顧叢雲,彆騙自己,你跟朕是同一種人,單是馴養一條狼犬就要害死其他多少崽種,你根本不在乎這些玩意的命,你隻是不想朕殺掉你養的那一條。”
“你根本不懂珍惜,不用裝得這樣……罷了罷了,朕還你條,不生氣了陪朕出去玩玩。”
其實顧叢雲並沒什麼可恨那個人的,接近小天子,成為小天子旁邊的一條狗,這就是他顧家三子生下來的使命。
他隻是想把那筆帳結算乾淨。
可天子突然又變了,拿不穩箭,瞄不準鹿,眼中的慌張不像裝出來的,還會故作厭惡地抱著鹿,眼中的歡喜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有趣。
明明性子那麼軟,偏要演暴戾的樣子又滑稽又有趣。
他顧叢雲才不在乎誰是正統,誰是皇帝,隻要這新來的人有趣就好。況且這人著實對他更好,為他製衣服,對他說——“朕想看你穿”。
他隻是想獨占這種好。玩玩罷了,他顧三公子風流倜儻,活得瀟灑,花樓裡左擁右抱多少個姑娘,犯得著為了一個男子無數次動怒失控。
還是一個,他怎麼也得不到的男子。
況且,他剛才俯身想乾什麼……顧叢雲忽地回過神來,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躺著乾什麼,朕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了,裝模作樣,怎麼還不起來?”紀箏怕一腳給顧家踢絕後了,又拉不下臉來去扶。
“沒完了還,你怎麼……”紀箏突然斂了聲音,輕吸一口氣,“哭了?”
顧叢雲一怔,摸了摸自己眼角才反應過來,把胳膊袖子往臉上胡亂一抹,深深一吸溜,聲音啞得厲害,“你才哭了!”一邊說,一邊擦。
他低頭一看自己袖子上滿是汙物,丟臉極了,嗆了幾聲,破罐子破摔,哇地一聲哭得更凶了。
顧叢雲一哭,紀箏倒不害怕了,反而樂了起來。
書中天天翹尾巴的小孔雀竟然還會哭?!
說起來論這副身體的年齡,他還要比顧叢雲大那幾個月呢。
“哥哥給你踢殘廢了?”紀箏笑著逗小孔雀,“不怕不怕,你看李儒海也沒有那玩意,人家也沒天天哭啊,正好哥哥可以留你入宮,給你升官當個貼身太監,畢生工錢全包了!”
顧叢雲聞言哀嚎了一嗓子,繼而轉成抽泣,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哭著一邊跑過來,“你摸!你摸還在不在!”
這下輪到紀箏臉一陣紅一陣白了,他瞬間收斂了笑,咳了幾聲,底底罵道:“耍什麼流氓!”
顧叢雲靜站了一會兒,平定了呼吸,半跪下來,牽過紀箏兩側的手,擺在膝頭輕揉腕間,還從身上給他四處找摸索藥膏,“是我剛才不好,還傷到你了,以後絕對不會動你了,你彆怕我躲我啊。”顧叢雲不知又想到了什麼,一頓,悄聲道:“沒踢殘廢,好著呢,不用擔心。”
紀箏看著自己腕間留下的兩道紅痕……臉猛地染上了色,那哪裡是顧叢雲傷到的。
“不用了,你要是能離遠點,朕就謝謝你了。”
顧叢雲從下往上,抬頭看他,忽地一愣,“這怎麼還能有紅痕,我剛才沒壓到你脖子吧。”說著,他還想上手擺弄紀箏的領口,想把那脖子上的傷痕看得更清楚點。
紀箏嚇了一跳,連忙攏領口,“不是想讓朕不怕你躲你嗎,你再過來朕又得動腳了啊。”
“好好,不過去。”顧叢雲笑了下,“等我以後當上聖上侍衛就誰也不能近聖上身了。”
“你要……進禁軍?”紀箏訝然,“何必呢,入太學再參加個進士科不好嗎,憑你的文章中前三甲不是輕而易舉,哪怕是回大營練兵當你們顧家的小將軍,何必糟蹋一身的才學武功,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
“當將軍狀元還不都是為了效力聖上,若是連聖上都保不好,還要什麼前程。”顧叢雲皺了皺鼻子。
紀箏瞧著他,啞口無言,有些難受。朝堂不是他的朝堂,天下不是他的天下,若是能早些多幾個這般的忠君之臣,恐怕大燕也不會從內部爛得這麼厲害。
不過,按劇情,顧叢雲不應該忠於他,不應該啊……
“我來服侍聖上更衣。”
紀箏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隻剩單衣,方才穿好的外袍都被人儘數除去,整整齊齊疊放在了一旁。
連帶著床榻上的汙漬混亂都消失不見了,不留半絲破綻痕跡。
還能是誰,隻能是明辭越乾的。
說是哄皇叔睡覺,結果怎的他先睡著了。
明辭越究竟一聲不吭去了哪,眼下朝堂那邊又是什麼情況……
出神之際,顧叢雲在他身後開始擺弄他的簪發,想要幫他梳起發髻再帶上旒珠冠。可這小公子也是個出身高的,自己頭發都是家裡婆子婢女梳好的,哪裡會整理那繁瑣複雜的旒珠冠。
他反複弄了幾遍都不得章法,越來越不耐煩,手下越來越重。
“嘶……”紀箏回過神來,皺著眉無奈道,“你彆弄了,朕叫個侍女進來。”
“不行不行!我這就弄好!”顧叢雲連忙放輕了手,最後乾脆從自己頭上隨意取了個簡單的玉簪給他彆了進去,這才勉強把發髻固定好,帶好了旒珠冠。
紀箏看那物什也不顯眼,就隨意他弄了。
顧叢雲又開始半跪在地替他攏好外袍,係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