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唇瓣顫抖地厲害。
紀箏茫然,猛然回過神抬起頭來,“你沒聽黎嬰的剜眼?”他上前手猶豫地縮了下,即刻扯下了那布條。
“那你為什麼不看我?”
“臣犯了錯,沒有資格。”
“臣……可以看麼?”
紀箏深呼吸,顫抖道,“看一眼,朕特準你看一眼。”
明辭越真的睜開了眼,他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光亮,那濃密而黑的睫羽顫抖著,裡麵是那瞳孔,曾經無數次與他對視的,春夜下的暗潮,潮海裡的星辰。
那雙瞳孔打量著他,一點點地用溫度描摹他每一根眉毛的輪廓,用熱烈舔/.shi,親吻他的唇。
紀箏接受過萬人注目,卻依然忍受不住這一人目色的朝拜。
他想上前抱住他,企圖遮擋那視線的瘋狂,卻又被一把抓住,吻住了側頸,那雙目從側麵打量過來,一住不住地凝視著他。
紀箏寬慰似地拍拍他,讓他放鬆點。
半晌,明辭越喑啞著聲音,在他耳邊念:“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紀箏失語,摟得更緊了幾分,“你說京城第一絕豔璟王爺,忍辱半生圖個什麼呢?”
“忍辱半生就為了再多看你幾眼。”
“我沒死在先帝手裡,沒死在武安侯手裡,沒死在戰場上,半生忍辱,半生坎坷,才換得入宮看得你一眼,看見安睡在榻的聖上,看見騎馬射箭的聖上,看見登朝掌權的聖上,看見臨陣發號的聖上……”
紀箏已經將頭深深埋了下去,用拳頭一下下錘在他背上,“彆說了,彆說了。”
“我不是為了複仇而生,不是為了謀權而活,我是為了愛你而來。”
“自己做皇帝不好嗎,想要什麼有什麼,名動京城冠絕天下璟親王,非要做個愛上仇敵的癡情傻子,我替你不值,我怕你後悔。”
“值得。”明辭越低下頭,輕柔地銜住少年的唇,將那些泣聲一並堵咽回去。
“你隻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
“你也是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有多好。”
兩人手腳相絆,一並向後跌坐到紅木八仙椅子的深處,紀箏跨坐其上。
他睜開亮晶晶的雙目,反客為主,珍重而緩慢地吻了吻明辭越的雙眸,認真與之對視,半晌問道:“試試,還聽得見什麼嗎?”
明辭越垂下眼神努力去感應,半晌痛苦地皺了皺眉,“似乎,還是有……”
“傻了,那句是我用嘴說的心裡話,我是說……”紀箏把嘴輕輕湊到他耳側,念出了輕盈如羽的三個字。
即刻間,他眼前景物一轉,上下順勢顛倒,他被把住脖頸,推頂到椅背上,男人眸色比起方才的黑色深邃,此時帶上了點點血絲的猩紅,粗重的出.氣聲打在他耳畔。
紀箏不用低頭都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處,明辭越在發泄時最愛咬住他的脖頸,像是狼王一口咬住掙紮的羚羊,圈占領地,宣示主權。
不過這次紀箏不怕了,放鬆了。他逃也不逃,掙也不掙,懶洋洋地攤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將那白皙而脆弱的咽喉暴露在他人麵前。
他用手解扣子,解得慢悠悠,盤扣原本係到了最上麵,此時多解一顆,那咬在齒尖的唇便紅潤一分,眼角濕潤一分。
窗外已是深更露重時,屋內卻現意蕩漾夜。
明辭越顯然被調動了qing,驀地攥住了他解扣子的手,嘶啞著聲音。
“臣……可以嗎?”
緊接著他卻猛然皺起了眉,少年從他麵前的椅子上滑了下去,靈巧地鑽出了他的懷,用眼神指揮著他自己坐好,又跑到遠處,撿回了那條破布帶子,緩緩走過來,將他的手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
明辭越低下眼,盯著手腕那兩段布,“聖上?”
少年重新跨坐上來,推著椅背衝他笑,眼角滿是關不住的矜意和驕媚,像隻趾高氣昂的小孔雀。
“一想到我之前心裡想什麼你都能聽到,怎麼想怎麼氣。”
明辭越垂下目光。
“所以這次隻準看,不準碰。”
小孔雀低下頭,吻了吻他的下巴。
他笑得更加恣意,讓人疑是鳳凰鳥自東方來,一鳥鳴儘百聲絕。
窗外的寒水印出了船頭船尾的四隻燈籠,接天連地的火光之下,這會兒還多了兩個相伴而依的影兒,像蔓條與樹乾共生,星點墜落暗潮。
水波搖兒,影也搖。
月光一打,那影兒輕歎,搖曳.dou著,碎在茫茫水色裡。
……
……
“好了,都是皇叔不好,不弄了,不弄了。”明辭越將哭得差點背過氣去的青年放到一旁的軟榻內側,給他收拾乾淨下身,套上了保存乾爽的衣物。
“聖上想不想知道臣都聽過您心底什麼話麼?”
“什麼?”紀箏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忘記了要哭,紅通著眼睛,心底咯噔一下。
“也沒什麼。”明辭越幫他拍背順著氣,笑笑道,“無非就是如何裝病不上朝,如何晚去早退不參政,如何暗算臣,如何激怒臣,其餘的就是一些想我念我擔心我,還有像方才那樣喚著臣的名諱。”
紀箏瞪圓了眼睛,乾脆翻了個身一頭把臉栽進了軟枕裡,羞得耳垂比方才又紅潤了幾分。
“聖上叫臣的每一聲,臣都沒曾錯過,沒有忘記。”
明辭越捏了捏他的耳垂肉。
“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夜裡。”
“睡會兒吧。”他從舷窗往向運河遠處,破曉乍現的天際線。
“天快亮了。”
三年裡,明辭越確實沒怎麼睡過安穩覺。他從不留宿宮中,無論辦公到再晚,都要出宮去住鄭越府,合衣躺在那張積滿塵灰的床板上,摘下眼罩,望著屋梁。
他常做夢,夢見隻有他胸那麼高的少年仰頭望他,他能聽見少年在心底喊他皇叔,可轉瞬少年便長成了跟他一般高的俊逸青才。
他將青年雙手雙腳都用腕粗的金鏈鎖住,鎖在那張幽深的龍榻內側,青年不逃,隻抬起頭質問他。
“為何不經允許,偷聽我的心底?”
“叔,皇叔。”
然後他就醒了,徹夜輾轉再難眠。
出宮遇見紀箏確實是未經安排的偶然,他本想作為叔父交了房租就逃開——他沒臉留下,可誰知那夜伴著雨聲在青年身邊,一覺到天明。
他沒出息地反悔了,出爾反爾了,舍不得了,逃不掉了。
……
“聖上?!”
明辭越突然驚醒,發覺自己也在船上靠著舷窗的那間窄小軟榻裡睡著了,他睡得實在□□熟了,以至於不知身側是何時空落下來的。
起身望窗外,天色不早了,此時已經經過了上個渡口,漸漸駛離烏州。運河兩岸漸寬,河上來往小舟遙遠模糊,看不清內裡。
明辭越輕歎了一口氣,沒有喚人來詢問,他披上外衣,動作緩慢地起身,挪著步伐一點一點地出船艙,闔上門,抬腳上二樓,走上露天的甲板。
“叔?”
那一聲實在像他的幻聽。
他慢慢地抬起了頭,眼前的身影挺拔如柏,像是滄海橫流間一座絕仞的峰,一柄遺世的劍。
明辭越遠遠地逆光望著他,又像是跨過時間,望見及冠之年的自己。
他不敢靠近,隻穩住聲音問:“怎麼沒走?”
“不走了,想讓叔再多看我幾眼。”
站在水天相接,一片鷗聲處的青年轉過身來,背倚著船舷,攏了攏被江風撩亂的發,含笑欲放。
“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