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是被李明栓牽著手走進來的,現在就站在李明栓腿邊。
她乖順地站在那裡,望向這個她生活了四年多的聶家。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房梁早就被煙熏黑了,牆上糊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年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圖案,炕頭那裡露著一點破舊的涼席,涼席上鋪著老藍花的被褥,被褥邊緣因為臟汙的關係而發出油亮烏黑的光澤。
她之前生活在這裡四年多。
看著那個炕頭,她會記得自己每早爬起來去灶房燒火做飯的事。
不過現在她已經離開了聶家,不再是聶家的女兒,成為了顧家的女兒,遠離了這一切。
聶老三這邊躺在炕上,回答下李明栓的問話,神情僵硬,動作呆板,他對於人家公社的領導來自己家感到很不自在,而讓他不自在的另一個原因則是福寶。
聶老三看都不敢看福寶一眼。
但是他知道現在的福寶穿戴整齊乾淨,模樣好看,像個小童子一樣,幾乎讓他不敢相信這就是之前在他們家總是怯生生傻乎乎的福寶。
其實對於福寶,他心裡多少有愧疚。可是他凡事得聽媳婦的,沒辦法,隻好對不起福寶了,現在福寶穿得乾乾淨淨跟著李書記進來,他有點心虛,隻好硬著頭皮和李明栓說話,假裝沒看到福寶。
至於聶老三媳婦,那更是偶爾間掃一眼福寶,都恨不得眼神變成刀子。
這時候屋外就有跟過來看熱鬨的社員沒事,對著聶家的事打趣開了,特彆是那個王富貴媳婦,忍不住就開始說:“哎喲喲,這生銀以前穿得乾乾淨淨,什麼活都不乾,就跟個地主家小姐似的,怎麼現在也開始喂雞乾活了?”
旁邊有那多嘴的媳婦就笑:“以前有福寶呢,彆看福寶人小,每天都在家乾活,裡裡外外都得乾,除了重活,聶老三媳婦都讓人家福寶乾,現在福寶去顧家了,誰給她乾活,可不得讓她親閨女乾唄!”
這話多少是嘲諷奚落了,有人就開玩笑,說聶老三媳婦這次是失了算計,留著福寶繼續乾活,她自己輕鬆,閨女也不至於受累。
這邊李明栓陪著聶老三聊了一會,這次起身離開,邁出屋門的時候正好聽到外麵那些閒言碎語。
他皺著眉頭,沒說話。
一直到走出了李家,李明栓看看身後的社員差不多散了,蹲下來和福寶平視,問福寶說:“福寶,我問個你事。”
福寶乖巧地點頭。
李明栓:“那位聶家的大娘好像不喜歡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福寶猶豫了下,才小聲說:“我一開始是住在她家的,她是我的舊爹娘,但是她不要我了,說我是掃帚星轉世,我就隻好去顧家過日子,在那裡認了新的爹娘。”
李明栓眉心皺得更緊了,福寶說起話來,竟然是一口一個舊爹娘新爹娘。
她還不到六歲,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沒得過疼愛,不知道爹娘就是爹娘,是獨一無二沒辦法替代的,是這天底下最該對她好的人。
李明栓心疼,不解地看向陳有福。
陳有福沒辦法,隻好把事情都說了:“這不是聶老三媳婦打滾撒潑非說不要福寶了,我隻好讓社員抓鬮,這才把福寶給送到顧家去。”
李明栓沉著臉,突然問道:“那些社員說的是真的了?福寶在他們家,天天乾活?不給吃飽飯?”
陳有福無奈,含糊著說:“餓肯定不至於餓著,不過他們家窮,條件也就那樣了……”
李明栓突然沉聲道:“真是胡鬨!”
陳有福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李明栓黑著臉,嚴肅地說:“福寶是一個孤兒,當初安置尼姑庵裡的尼姑,這是公社裡承諾的要好好照顧福寶,這是公社裡的任務,也是公社下發給你們平溪生產大隊的任務,結果現在呢,福寶被這聶家收養了四年竟然一直遭受虐待,現在更是把她掃地出門?”
他當然看出來聶家媳婦那勁頭,如果不是陳有福攔著,早把福寶給扔出去了。
陳有福歎了口氣,沒敢再吭聲。
李明栓神色稍緩:“生產大隊裡社員的事,你比我了解情況,你的工作也有難處我知道,但是妥善地安置好福寶,不能讓她挨餓受凍,這是最起碼應該做到的。”
陳有福被教訓得一句一句的,最後隻有點頭的份。
反倒是旁邊一聲不吭聲的福寶,說:“李叔叔,我現在很好啊。”
她一直不怎麼說話的,突然說話,聲音軟糯清甜,而且開口就是李叔叔,有禮貌又親近。
李明栓有些意外,和藹地望著福寶:“小福寶,真的嗎?”
福寶重重地點頭,認真地說:“我現在有爹有娘,我爹疼我,我娘也疼我,幾個哥哥姐姐都帶我玩,我家裡人都對我很好,還給我喝紅糖水,紅糖水特彆甜。”
李明栓聽到這話,笑了:“是嗎?你還喝了紅糖水?”
福寶看看左右,除了幾個乾部沒彆人,便抿唇笑著,仿佛偷吃了蜜糖一樣:“我奶奶給我喝的,偷偷給我喝的。”
這下子不但李明栓,其他幾個乾部也都笑了。
看上去現在福寶過得不錯,這樣他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