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 / 2)

福寶獻寶一樣把鹹雞蛋送到了蕭定坤麵前,誰知道蕭定坤竟然隻怔怔地看著那雞蛋,連碰都不碰一下的,她便有些失落了。

定坤哥哥不喜歡吃鹹雞蛋?

定坤哥哥嫌棄這個雞蛋是她嘗過一點點的?

定坤哥哥看不上她的鹹雞蛋?

福寶耷拉著腦袋瞎想,原本興奮地捧著雞蛋的兩隻小手也縮起來了:“定坤哥哥,你,你不想吃是嗎?”

蕭定坤當然看到了福寶那細微的情緒變化。

他收斂起心神,伸出手來,拿起來那顆鹹雞蛋,看了一番,笑了:“這個好像是鹹的,就這麼吃,定坤哥哥會齁死的。”

他這麼一說,福寶頓時醒悟了,差點跺腳:“哎呀,我竟然忘記了!”

看著福寶後悔不已的小樣子,蕭定坤從旁邊包裡掏出來一個籠布,然後打開:“正好就著這個吃。”

蕭定坤拿出來後,福寶都看呆了。

這,這是白麵饅頭?

她隻在之前尼姑庵裡時看到過白麵饅頭,那個時候還是小嬰兒,也沒法吃,所以根本沒吃過,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

蕭定坤看著她兩眼發直看著白麵饅頭的那小饞樣,忍不住笑出聲:“福寶,要吃這個嗎?”

福寶頓時醒過來:“定坤哥哥,你哪來這個啊?”

在平溪生產大隊也是種麥子的,但是麥子收成不太好,產量少,又要上繳公糧,就顯得特彆稀罕。

就算交了公糧後有剩餘,給各家各戶分點,家裡一般也不舍得吃麥子磨成的麵。

他們農村有一句俗話,叫做夠不夠三百六,就是一個人一年三百六的口糧,這三百六顯然是不夠吃的,那就把其中麥子拿出去換糧票現錢,或者乾脆換成高粱米,這樣能吃得更長久。

是以福寶長到六歲多眼看要上小學了,還沒見過白麵饅頭長啥樣。

她努力地克製下饞嘴的感覺,努力地讓自己的口水不往下流,不過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定坤哥哥……你吃吧,就著這個鹹雞蛋吃白麵饅頭,一定很好吃!”

麵對一臉饞相沒吃過好東西的福寶,蕭定坤怎麼會舍得自己吃下這個白麵饅頭和鹹雞蛋?

他從白麵饅頭上掰下一半,然後遞給了福寶。

“我今天有事過去公社裡,看到人家賣這個,特意賣給你吃的,你沒吃過,正好嘗嘗。”

他當然不會說,這個白麵饅頭是他從黑市買的,沒有糧票,所以價格就特彆高。

平溪生產大隊太窮,沒糧票給他們知青,他父母姐姐倒是有糧票,但那都是當地的糧票,在平溪這裡是不能用的。

“我,我不吃!”福寶用她稚嫩的小奶音堅定地說:“定坤哥哥,這個鹹雞蛋給你的,你就著白麵饅頭——”

這話還沒說完,蕭定坤就把白麵饅頭喂到了她嘴裡。

福寶怔了下,之後嘗試著嚼了嚼。

原來白麵饅頭是這樣的味道啊,真香,真好吃,一點不剌嗓子,又軟又有彈性,嚼一嚼還有絲絲的甜味。

蕭定坤又把雞蛋皮剝開,讓她就著雞蛋吃。

福寶猶豫了下,還是吃了一小口,吃了後,她羞赧地小聲說:“這是給定坤哥哥吃的啊……”

嘴上還堅持要給定坤哥哥吃,但是她已經忍不住想吃了……

蕭定坤當然看出她的小心思,她又饞又懂事,兩個心思在她小腦袋裡天人交戰,可真不容易。

他無奈地道:“福寶和定坤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福寶想了想,終於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她饞,她忍不住,她就是想吃。

還不如兩個人一起吃!

於是她綻唇笑了:“咱倆一起吃!”

白麵饅頭就著流淌著金黃色雞蛋油的鹹雞蛋,這是人間至上的美味了吧?

雪白富有韌性的白饅頭蘸上雞蛋油的時候,白饅頭閃著金黃色的油光,吃在口裡又香又甜又有嚼勁。

福寶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比起白麵饅頭蘸雞蛋油,棒子麵蘸雞蛋油差遠了。

吃完後,福寶滿足地來到了院子裡台階上,這時候知青們都在午睡了,院子裡很安靜,隻有誰屋裡發出輕微的讀書聲。

福寶望著那湛藍遼闊的天,明媚豔白的雲,還有遠近疊翠的樹,以及點綴在其中嬌豔的桃花。

福寶覺得這一刻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了。

她托著下巴說:“我想起我以前在尼姑庵的時候。”

庵子裡的小尼姑慧如會抱著她出來曬太陽,會摘下來桃花戴在她小小的朝天辮上,那個時候就是這樣的天,這樣的雲。

蕭定坤:“尼姑庵?”

他是記得,她是在還沒滿周歲的時候就被從尼姑庵裡抱出來,送到了聶老三家養著。

福寶聽了這話,愣了。

她咬唇,小聲說:“我就是突然想,我小時候住的尼姑庵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天,這樣的雲,是不是我也吃過白麵饅頭?”

蕭定坤看著她那羞愧的小樣子,挑眉,想想晌午後也沒事:“福寶,我帶你上山去找你曾經住過的尼姑庵,好不好?”

福寶眼中頓時迸射出驚喜,不過之後便黯下來了我:“我……我也不太記得路了,就記得在山頂,而且我聽說已經被砸了。”

尼姑庵被砸了,她曾經住過的那個可能已經沒有了,裡麵的尼姑們也都還俗,分散著嫁人了。

就她記憶中,她小時候慧如姐姐和慧心姐姐還曾經來看過她,給她帶來好吃的。不過那些好吃的在慧如和慧心走了後就被聶老三收起來了,她也沒吃到過,之後慧如姐姐和慧心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為了生活奔波,各自有著自己的煩惱,陷入了俗世的勞累中,就再也沒騰出功夫來看她。

在她的感覺裡,一想起來尼姑庵,仿佛應該還是那個小小的庵子,七八個小尼姑,一個穩重嚴肅的庵主,大家有條不紊地念經拜佛,招待前來燒香的信徒,挑水洗衣服做飯。

甚至在尼姑庵牆角處,還有一棵老棗樹枝葉繁茂,開了一樹的小白棗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有時候做夢會夢到,夢到慧如抱著她叨叨最近香客少了,日子不好過。

醒來後,眼角酸澀,想哭。

有些不敢去看,怕一看到她夢裡的尼姑庵早不是原來模樣,會更難受。

蕭定坤看著小小的福寶。

她的眼睛就像是萬裡晴空,清透純澈,以至於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會猶如絲絲縷縷的雲一樣清晰地印在她的眼底。

他看到了她眼睛中的失落和怯意。

他握住她的小手:“走,我帶你過去看看,你很想回去看看不是嗎?”

福寶想了想,點頭:“嗯,我是很想回去看看。”

蕭定坤不在說話了,他牽著她的手往山上走去。

反正兩個人都吃過飯的,並不會餓,福寶背著小竹筐出來,她家裡人頂多認為她是去割豬草了,而他……素來散漫的人,就算不見了,頂多是扣他工分,沒人會想到他做什麼去了,也沒人會疑惑多想。

於是蕭定坤領著福寶上了山,又翻過大滾子山,去爬另一座山頭,蕭定坤和陳有福說話的時候,偶爾間套過話,知道那座尼姑庵是在對麵的一座山頭上。

爬了半天,福寶有些累了,腳底板也生疼,不過她還是咬著牙沒吭聲。

她確實是想看看尼姑庵成什麼樣了,而她自己是沒辦法找回去的,好不容易蕭定坤要帶她去,她不能這麼輕易放棄。

錯過這一次,怕是很難看到了,等以後她長大了,可能這尼姑庵徹底連點殘垣都沒有了。

所以她咬緊牙,不吭聲,甚至不敢放慢腳步,免得定坤哥哥察覺到她累了,就說不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蕭定坤停下了腳步。

福寶疑惑地看向蕭定坤。

蕭定坤:“累了是嗎?”

她還很小,這麼小的小人兒,縱然平時經常在山裡跑,但是翻過一座大山又要爬上另一個山頭,這對她來說依然不容易。

福寶趕緊搖頭又擺手,拚命地說:“不累,一點不累,我走慣了山路,這根本不算什麼!”

她太急著否認了,急得臉都漲紅了,以至於額頭上一滴汗珠隨著她的小臉蛋滑下來。

蕭定坤蹲下來,沉聲說:“上來。”

福寶:“啊?”

蕭定坤:“累成這樣了,為什麼不說?我背你。”

福寶頓時不說話了。

爬這種陡坡的山不容易,挺累的,她走慣了山路都覺得累,蕭定坤估計也覺得累吧?

她怎麼好意思讓蕭定坤背著呢?

她忙大聲說:“彆……還是彆了,我自己走就行,我一點不累,真的,你看我,我還能跑——”

說著,她還真要擺開架勢跑。

蕭定坤沒再說話,直接一把將她提起來,然後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福寶不舍得讓蕭定坤背自己,她怕他累著,就要掙紮著下來:“我真得不用。”

蕭定坤伸出大手繞到後麵,牢牢地按在她背上。

於是福寶就被固定住了,小胳膊小腿再使力氣也白搭。

她隻是個軟糯的小姑娘而已,平時就算天天山上跑,但是和蕭定坤比力氣那就是螞蟻和大樹。

蕭定坤一隻手按住她,她就動彈不了了。

福寶不掙紮了,她趴在他肩頭,小聲說:“我怕定坤哥哥累壞了。”

蕭定坤不在意地笑:“你才多重?”

福寶隻好不說什麼了,乖巧地趴在他肩膀上。

蕭定坤背著福寶往山上爬去,當經過荊棘或者枝葉繁茂的地方,他會用手中的木棍先把那些荊棘樹枝撥開,免得剮蹭到他背上的福寶。

他腳程快,一路往上趕,很快就爬上了山頂。

一到了山頂,福寶就嚷著讓蕭定坤把她放下來:“我不累了,我現在可以自己走了。”

蕭定坤放下她:“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都已經到了這座山頭上,福寶已經完全記起來了。

現在這條長滿了青苔破舊不堪的小路,正是以前尼姑們挑水日常會走的那條路,再往北邊走會有一條小溪,裡麵的溪水清澈,福寶還記得水花四濺時偶爾濺到她鼻子上的清涼。

福寶一下子來勁了,她興奮地拽著蕭定坤:“定坤哥哥,跟我來,這裡,這裡!”

她也忘記了掩飾按理說她不應該記得這條路,不應該記得這尼姑庵,畢竟那個時候她還很小。

她拽著蕭定坤,沿著那條石頭縫裡長滿了荒草的小路往前走,當繞過一片榆樹林時,她就看到了曾經她住過的那座尼姑庵。

依然是原來的青磚圍牆,依然是曾經的那個朱紅色廟門,隻不過圍牆上瘋長著荒草,朱紅色的廟門也在風吹雨打中失卻了原本的顏色,殘破不堪。

福寶愣了下,她有些猶豫。

推開這扇門,她注定看到荒蕪吧?

蕭定坤溫聲問:“還要進去看看嗎?”

福寶點頭:“嗯。”

於是兩個人推開了那廟門,木頭門被推開的時候搖搖欲墜,發出“吱”的刺耳聲,那是腐朽的木頭接觸摩擦時才有的聲音。

邁過門檻,走進去,隻見小院子裡已經的荒草幾乎沒過福寶的脖子,還有麻雀在裡麵嘰嘰喳喳地蹦躂,看到來人好奇地打量著,像是打量著冒然闖入自己領地的入+*侵者。

蕭定坤握著手中的木棍揮了一下,那些麻雀就撲棱著翅膀飛了。他領著福寶,踏進去這院子。

走進正屋,隻見屋子半截已經漏雨了,不要說昔日的老蒲團,就連慘敗破舊已經被砸過的佛像都已經泛起了潮濕的黴點。

福寶對著那屋子看了半晌,之後又帶著蕭定坤過去後院,

後院更為頹敗了,屋子幾乎要塌,牆上本來有一些壁畫,都被人拿鐵鍁鋤頭給刮花了,早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麵目。

屋頂也都是荒草,屋前還有下雨後殘留的痕跡,一群螞蟻不亦樂乎地在門檻前爬來爬去。

福寶黯然地看著這一切。

她嬰兒時曾經生活的地方,果然早已經不是她夢中的模樣,歲月流逝,曾經的木魚聲隻能在夢中響起了。

就在這個時候,福寶眼前一亮。

她驚喜地叫了一聲:“我的杏樹!”

蕭定坤看過去,隻見在尼姑庵牆角一處,有一顆枝葉繁茂的杏樹,因為沒人打理剪枝的緣故,枝葉已經繁茂得幾乎壓彎了樹乾。

而就在他看著的功夫,福寶已經激動地向杏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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