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送什麼呢?
幾個人乾脆過去商店,這個時候的國營商店裡也是歡慶氣氛,到處都貼著大條幅來慶祝,裡麵的營業員也都是笑容滿麵,態度比往常要好。
福寶他們挑了半天,最後挑中了一支英雄鋼筆,花了八塊六毛錢。
這對於他們來說算是非常昂貴的了。
他們幾個上小學的時候都用鉛筆,鉛筆便宜,也就三分錢一支,上了初中之後老師就要求用鋼筆了,一般家裡都會“豁出去”給家裡學生買一支鋼筆,最好的鋼筆也就是兩塊錢的,而且這麼一支鋼筆可以用很多年,算是窮學生們最金貴的家產了。
而現在,這一支鋼筆要八塊六毛錢,可以說是他們這輩子到現在最奢侈的一筆了。
買好了後,福寶將鋼筆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裝盒裡,又把包裝盒放在書包裡,帶著回去生產大隊。
幾個人剛到生產大隊,就見大隊裡氣氛和平時很不一樣,就連井台上揣著袖子的老頭老太太都在說著啥,還有人說過去知青點看熱鬨。
福寶他們一聽,頓時納悶了:“咋啦,發生啥事了?”
王富貴媳婦說:“你還不知道,你們霍老師要回城了,聽說他弟弟都來了,過來接他回城。”
陳翠兒頓時好奇了:“哇,那我們也趕緊過去看看。”
福寶:“好,咱們先回家,把咱東西放下,洗把臉,然後帶上咱的禮物,過去和霍老師說說話。”
於是各自回家,稍微收拾下,便匆忙過去知青點。
一進知青點,就見不少人已經在了。
霍錦雲在平溪生產大隊當了九年的校長,教書育人無數,更何況他還幾次在關鍵時候幫了鄉親們大忙,在大家夥眼中幾乎是神仙一樣的存在,是救命恩人了。
他要回城了,自然引來不少人相送,一時之間,各種果子花生糕點,平時鄉親們自己不舍得吃的,都紛紛送到了霍錦雲這裡。
霍錦雲今日穿上了一身白襯衫,人顯得格外精神,他感慨地望著這群鄉親,眼裡隱隱帶著淚光,不過他到底是忍下了:“鄉親們,有機會,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的。”
這一幕看在福寶他們幾個眼裡,頓時被感染了。
本來還是挺替霍錦雲高興的,可是現在一回來是這氣氛,幾個人都差點想哭,不過還是拚命忍住了,湊過去,和霍錦雲打招呼,恭喜霍錦雲終於能回城了。
福寶顧勝天陳翠兒是霍錦雲帶過的第一屆學生,也是霍錦雲最得意的弟子了。
此時的霍錦雲望向自己的得意門生,更是感慨良多,這些年,他看著他們幾個從蘿卜頭長到了這麼大,長成了大小夥子和大姑娘家。
這就是他的十年青春。
霍錦雲咬咬牙,忍住自己喉頭的哽咽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福寶身上。
十五歲的福寶亭亭玉立,猶如不畏寒冬的小樹一般,生氣盎然,精致剔透。
就是這麼一個漂亮到在這鄉下實在稀罕的小姑娘,曾在數年前和她說過一番話。
他到現在還記得。
她說,霍老師,好人有好報,霍老師一定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三年過去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得到了這個世界欠他的所有的一切。
他終於有回報了吧?
霍錦雲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嘴唇蠕動了下,眼淚落下。
“謝謝。”
兩個字,沒有發出聲音來,但是他知道,福寶應該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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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寶幾個把他們買的英雄牌鋼筆送給了霍錦雲。
霍錦雲仔細地看著這鋼筆,過了半響,才說:“福寶,勝天,翠兒,謝謝你們。”
他是真心感謝他們。
其實曾經的他有過一支這樣的鋼筆,還是他的父親送給他的,他曾經非常珍惜,隻是後來家裡發生了巨變,那支鋼筆也隨之不見了。
沒想到這麼巧,福寶他們送給自己的鋼筆,恰恰好就是同樣的一個牌子,同樣的一個型號,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巧合。
福寶幾個看霍錦雲喜歡,也總算是鬆了口氣,畢竟她們手裡也沒多少錢,想送一個能留念的東西不容易,這個鋼筆看來是很合適了。
這個時候前來送東西的鄉鄰陸續都散了,霍錦雲招待福寶幾個坐下,又拿出炒花生來招待他們。
福寶看了看,突然想起來了:“怎麼沒見蘇老師呢?”
她說的蘇老師自然是指蘇宛如。
對於福寶幾個來說,霍錦雲是校長是嚴師,蘇宛如就像是她們的大姐姐一樣,在她們心裡的分量也不輕。
霍錦雲聽到蘇宛如的名字,卻是微怔了下:“她啊,剛才來過,現在出去了。”
福寶聽了,也就不再問了,而是說起以後進城裡的事,陳翠兒對於霍錦雲的城裡生活自然是好奇,問東問西的。
霍錦雲也就儘力地回答,說起城裡的公交車,電車,百貨商店,陳翠兒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歎了一聲:“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去城裡啊,我也想見到公交車,電車,還有百貨商店……”
霍錦雲聽到這話,沉默了。
農村和城市在這個年代是天然的鴻溝,城市裡人吃商品糧,農村隻能自己種地,城市裡人每個月幾十塊工資還有糧票,可是農村人吭哧一年也不見得能落下多少東西。
差彆太大了。
而高考已經停了十年,這十年裡,農村人要想翻身,唯一的奢望就是當兵,靠著當兵留在部隊,或者想辦法等待周圍工廠招工的機會。
福寶的哥哥顧躍進和顧躍華就是分彆走的當兵和招工的路子,但是這種機會其實很罕見,不要說平溪生產大隊,就是整個公社都沒挑上幾個。
福寶的兩個哥哥實在是幸運。
想到這裡,霍錦雲又望向福寶。
福寶唇邊含著淺淡的笑,眼裡泛著柔和的光,她沒說什麼,就安靜地聽陳翠兒問,聽自己回答。
霍錦雲忍不住又想起來曾經發生的那些事,不免在心裡深深吸了口氣。
鄉野之間多奇聞,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親耳聽到過,很多事情他是怎麼都不會信的。
正說著話,陳有福帶著一群人又過來了,熱熱鬨鬨的,口裡喊著霍老師,也是來給霍錦雲送行的。
福寶幾個見了,就趕緊起來告辭了,等他們出去霍錦雲的宿舍,恰好看到旁邊蘇宛如的宿舍門半掩著,福寶心裡一動:“我們過去看看蘇老師吧?”
顧勝天陳翠兒自然沒異議,他們也好久沒見蘇老師了。
福寶眼珠動了動,卻是笑著說:“勝天哥哥,你先回家,我和翠兒過去看望蘇老師。”
顧勝天頓時不樂意了:“為啥?你們去卻不讓我去?”
陳翠兒也不懂為什麼,不過她信福寶的,聽福寶的,福寶一向有些主意。
於是她故意眼睛望天,哼了聲:“不讓你去,你心裡沒點數啊?”
顧勝天:“……”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福寶抿唇笑著,拉著陳翠兒的手:“勝天哥哥,蘇老師是女生,我和陳翠兒也是女生,隻有你是男生,我們女生說話,你先回家吧。”
陳翠兒;“對,我們三個女生說話,你一個男孩子乾嘛和我們湊一起!”
顧勝天:“……”
這一刻,他深深地感到了性彆的歧視。
不過他沒說啥。
作為一個男生,作為福寶的哥哥,他從好幾年前就隱約感覺,女生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她們經常在一起嘀咕嘀咕的,而這些秘密是不會告訴他這個男生的。
長歎了口氣,他認了,轉頭,先走了。
福寶把顧勝天趕走,確實是有一些自己的小想法的。
她雖然年紀小,有些事也不到能懂的年紀,但是她知道蘇老師和霍老師關係很好。
這種關係好,在她小時候看來就是同學和同學玩得好,老師和老師玩得好,並沒有什麼。
但後來,王寡婦和李大爺家的兒子在一起了,她就不免想多了。
比如想起來曾經她看到王寡婦和李金來的那個晚上,那個晚上,他們做了一些壞事。
定坤哥哥說,他們偷東西了。
但是福寶後來琢磨了一番,覺得他們沒偷東西。
他們沒偷東西,那乾什麼了呢?
這件事很快就被她和“李金來給王寡婦送糧食”聯係在一起,並做了合理的推理和聯想。
她看過許多書,這其中包括一些國外名著,比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她現在知道那不是一本煉鋼的書,裡麵講的保爾柯察金,裡麵也涉及到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懂的東西:愛情。
福寶認為,王寡婦和李金來之間就是產生了愛情。
而福寶明明記得,霍老師對蘇老師很好,經常喜歡把自己的糧票以“吃不完”的名義塞給蘇老師。
所以李金來給王寡婦送糧食,這是愛情。
而霍老師又給蘇老師送糧票,這是什麼?
福寶通過比較分析,得出結論,霍老師和蘇老師之間,也是有愛情的。
現在霍老師要進城了,蘇老師卻沒法進城,蘇老師心裡是不是很難過呢?
福寶拉著陳翠兒,小聲嘀咕咬耳朵:“咱過去後,啥都彆問,就去看看,知道不?”
陳翠兒拚命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陳翠兒腦子挺靈光的,她兩個哥哥都要娶媳婦了,她見過她哥哥相親後的樣子,所以她很快就有了和福寶同樣的一個大膽猜測:這兩個人早就看對眼了,就是偷偷摸摸地沒挑破了窗戶紙而已!
就這樣,兩個小夥伴,通過不同的方式,都有了屬於自己的結論:愛情和看對了眼。
於是兩個人走大了蘇宛如門前,敲門。
蘇宛如開門,屋裡這時候也沒彆的女知青,隻有蘇宛如。
福寶看過去,蘇宛如眼圈有一些紅,雖然擦過了,但是依然能看出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