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和顧勝天打開一看,咂舌不已:“奶奶,這是帶了多少東西哪!”
福寶昨天倒是看到那些大包小包的,她以為主要是衣服被褥啥的,可現在一看,都是一些上等的山貨,乾蘑菇乾木耳什麼的,還有一些乾果子乾棗,這都是能當零嘴的好東西。
苗秀菊笑嗬嗬:“現在日子好過,鄉下的東西,我聽你爹說城裡人稀罕,就想著多帶點來。你們背著分去吧。”
顧勝天和福寶自然是心疼,背這麼多啊!
不過既然背來了,總不好再背回去,就各自分了一些,看看回頭送給蕭定坤還有霍錦雲那邊。
福寶帶了一些乾果子乾棗的,分給舍友一些,恰好她要過去漢字輸入法研究小組,就帶過去給了小組的學生一些,大家一個個都吃得高興,特彆是陳教授,笑嗬嗬地說:“我以前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教育,也吃過這個,還挺想念這一口的。”
福寶見了,乾脆又去取了一些單獨送給陳教授,陳教授開始還不要,福寶執意送,陳教授才收下,自是感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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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於家訂的酒店算是首都最知名的酒店了,聽說這個酒店經常招待外國人,還有領導什麼的。這天顧躍進也過來了,給大家撐場麵,於是福寶顧勝天帶著一家子浩浩蕩蕩地過去這酒店。
一進去,地上光可鑒人能當鏡子照不說,飯店裡各種裝修也都是金碧輝煌迷人眼,來往間的人,果然也有黃頭發白皮膚的外國人,隻看得大家不挪眼。
苗秀菊也是稀罕那些外國人,外國人平時隻聽說過,見都沒見過哪!
不過她可是記得,自己是來給福寶撐場麵的,可不能小家子氣,讓人家福寶的親生父母瞧不起,當下忙說:“你們彆盯著人家外國人看,有什麼好看的,不都是一個腦袋兩個眼睛?就是顏色不一樣,不稀奇!”
顧躍進也就罷了,顧大山顧衛東劉桂枝聽了,都不由得對苗秀菊佩服不已,顧衛東感慨:“咱娘這見識,就是不一樣!”
當下也趕緊收回目光,挺直了腰板,昂首闊步往裡麵走。
苗秀菊滿意地抬起頭:“這就對了,咱不稀罕看!”
心裡卻在琢磨著,等回去村裡,可得和人好好顯擺顯擺,她苗秀菊見過黃頭發白臉盤的外國人了!!
一家人走到裡麵,正琢磨著該往哪裡走,就見前麵一行人正殷切地朝這邊張望,最前麵是個老爺子,頭發花白,一看就上了年紀。
他正瞅著,突然見到了福寶,頓時眼前一亮,快步過來,激動地道:“福寶,福寶,你可算是來了!”
這正是於家老爺子。
而於家老爺子旁邊的寧慧月雖然沒說話,但是卻眼巴巴地望著福寶,那個樣子,好像盼了多少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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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寶原本是攬著苗秀菊的胳膊的,突然感覺到於家老爺子和寧慧月那殷切期盼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恨不得把她搶回去當他們家的孩子。
她攬著苗秀菊胳膊的手下意識收緊了。
然而苗秀菊卻誤會了,她以為福寶一見到這家人就害怕,頓時心裡那個來氣啊!
苗秀菊打量著這一家子人,先笑嗬嗬地說:“喲,你們是福寶的親生父母?想認我們家福寶的吧?”
於老爺子原本眼裡隻看到福寶,聽到這話才看向顧家這一大家子,久經沙場的老人家雖然都快老糊塗了,但關鍵時候感覺還是敏銳的,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苗秀菊身上。
這勁頭,這架勢,必然是一家之主。
不過於老爺子一步上前,卻是熱情地先和顧大山握了手:“您就是顧老爺子吧?顧同誌,您好,您好,這一趟過來累得不輕,快進來坐,快進來歇著!”
於老爺子拿出了以前慰問退伍老病號的熱情,和顧大山先套熱乎。
顧大山老實哪,萬年老農民,勤勤懇懇老實巴交,跟個老黃牛一樣,這輩子從來沒被重視過,突然就這麼被一看就是領導有級彆的於老爺子這麼熱情地握手,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求助地看向苗秀菊。
苗秀菊笑了:“您就是老於同誌吧?我都聽福寶說了,有事咱坐下慢慢說,不著急,不著急。”
苗秀菊四兩撥千斤,一口兩個“不著急”可算是把於老爺子的心都說急了,她不著急他著急啊!
但是於老爺子也知道,福寶現在是人家家裡的孫女,著急也沒用,隻能是按捺下來,熱情地拽著顧大山的手,笑嗬嗬地說:“來,咱進屋坐下來慢慢說,慢慢說。”
寧慧月最初看到福寶挽著苗秀菊的手,心都有些碎了,什麼時候她的女兒能這樣挽著她的手啊?
不過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不是泛酸的時候,她得先想辦法讓福寶叫她娘,她得先讓人家承認她這個合法娘的地位,於是她很機敏地把目光投向了劉桂枝,上前熱情地笑著招呼:“您就是福寶的娘吧?咱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也彆拘謹,進屋坐吧。”
說著,她還望向福寶:“福寶,快讓你爹娘爺奶他們進來啊!”
此時的寧慧月,大方,得體,也體貼。
福寶看了寧慧月一眼,她心裡是有些感激的,如果這個時候寧慧月張口在劉桂枝麵前說一句“福寶的養母”,她一定會替劉桂枝不高興,但是她竟然能開口說“福寶的娘”,那她就鬆了口氣。
當下大家先互相招呼著進了屋,這是一個大包廂,顧家一共是七口人,於家是三口,都能坐下來還有些鬆快。
在寧慧月的招呼下,菜也陸續上來。
菜都是好菜,很多都是鄉下叫不出來名字也不知道怎麼吃的。
苗秀菊進了這包廂,最初也是震驚的,想著這裡麵可真好,還有這菜可真稀罕,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不是來給福寶丟人的,是給福寶撐場子的!
她馬上挺直了腰板,笑嗬嗬地說:“怎麼點了這麼多菜?倒是有點像我們過年那個時候,我們過年時候,殺豬宰羊的,倒是和這個差不多。”
這話聽得顧家幾個心虛,他們過年哪吃過這些??
不過想想他們事先商量好的,都一個比一個認真地點頭,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
寧慧月忙笑著說:“就怕您老人家吃不習慣,所以特地多點了一些,看看您愛吃哪個口味的。大家彆隻看著,吃啊,趕緊吃,彆客氣。”
說著,她望向於家這些人,可以看得出,他們雖然是農村人,但是條件應該是很好的,穿衣打扮和城裡人差不多,而且家裡婆媳兩個都佩戴著金首飾,這在農村應該很少見吧?
那就是說,顧家條件應該很好,福寶其實並沒有吃很多苦頭?
這麼一想,寧慧月心裡稍微好受了很多,她笑著說:“顧嬸,我叫你顧嬸,您不會覺得我太唐突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苗秀菊也不是那不知趣的:“說哪裡話,你既然叫我顧嬸,那我就直接叫你——”
人家叫啥來著?
寧慧月忙道:“我叫慧月,這是我愛人,顧嬸您就叫他安民就行了。”
說著,寧慧月介紹了自己的老公公於老爺子,於老爺子笑嗬嗬一臉和藹,苗秀菊和於老爺子比劃了一下歲數,最後顧大山和苗秀菊叫於老爺子為於大哥,苗秀菊也趁機介紹了自己這邊的人馬。
當介紹到自己幾個孫子孫女的時候,苗秀菊當然驕傲了:“福寶你們知道的,她是京師大學的,這是我兩個孫子躍進和勝天,躍進是在部隊裡當兵,這次軍區比武大賽得了第一名,被送到首都軍校要來深造。”
這話說得要多響亮有多響亮。
於老爺子並於安民夫婦一聽,也都是頗有些意外,原以為人家就是泥腿子農民,敢情家裡幾個孩子都這麼爭氣?於老爺子對軍區比武大賽感興趣,問起顧躍進來,顧躍進都回答了,於老爺子豎著大拇指誇讚:“好,好,你小子有前途,好樣的!”
說完這個,於老爺子誇起來了:“大妹子,不是我說你,你這真是教子有方,家裡孩子,一個比一個出息,了不得,了不得啊!”
這話說得苗秀菊心裡那叫一個飄,笑得都合不攏嘴。
她這輩子就沒出過平溪生產大隊方圓二十裡地,突然來到了首都,還被首都有身份的人物誇,心裡能不得意嗎?不過她還是謙虛了下:“一般一般吧,孫子太多,成器的也就這幾個,其它的,哎,氣死我!真是白瞎了我教他們這些年!”
於老爺子更加豎起大拇指:“那個年月,能養大這麼多孩子,不容易!”
苗秀菊被誇得心裡舒坦,渾身得勁,連帶著看於老爺子的也親切多了。
寧慧月見此,便趁機步入了正題,小心翼翼地說:“顧嬸,咱們今天聚在一起不容易,這裡也沒外人,我想和你們商量下福寶的事,看看你們心裡怎麼想的。”
——到正題了?
苗秀菊臉上熱情的笑頓時少了幾分,她拿眼瞅著寧慧月:“這個事,要說起來,我們也沒什麼想法。不過福寶是我們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從小疼著寵著,我們是怎麼也不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劉桂枝以前是啞巴,雖然後來能說話了,但是這種場合她不太會說話,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現在聽到這個,終於忍不住了:“是,我們可不能讓福寶受氣,誰讓福寶受氣,我們肯定不願意!”
這婆媳兩的話一出,顧家男人臉上的笑臉也慢慢地消失了,大家正經起來。
於安民夫婦臉上就尷尬了。
寧慧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事,她已經悔恨了一萬次,但是現在,聽到顧家婆媳說出的話,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可恨一些?
她忙誠懇地道:“顧嬸,顧四嫂,之前我因為一些事情可能誤會了福寶,差點做出一些錯事來,不過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我大錯特錯,現在隻要你們能讓福寶認我,要我怎麼著賠禮道歉都行,要我掏心挖肺都行。”
苗秀菊原本是端著臉的,現在看著寧慧月這誠懇又悲傷的樣子,聽她說得這些話,多少也有些動容了。
本來是打算狠狠拿喬,讓他們於家看得著福寶認不成福寶,先吊他們一陣子,再慢慢考慮讓福寶相認的事,省得他們不拿福寶這閨女當回事。
但是現在看來,人家還挺當回事的。
一個城市裡吃商品糧的家庭,人家在首都有根基有地位,現在卻在飯桌上對自己這一家子泥腿子低聲下去賠禮道歉,這都是為了福寶。
苗秀菊沉默了。
自己是不是想歪了?
福寶當然是知道寧慧月的心思的,但是她沒想到,寧慧月竟然會在自己爹娘爺奶麵前如此地低聲下氣。
她還記得最初看到寧慧月的時候,寧慧月的驕傲端莊。
她大約可以猜到平時的寧慧月是怎麼為人處世的,但是現在,她拋卻了所有的驕傲。
為了什麼,福寶心裡明白。
福寶不忍心了,她微微咬住下唇,低垂下頭去。
之前的時候,寧慧月怎麼對她殷切,她心裡也感動,也知道這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到底是不太熟,那種感動還是隔了一層的,但是現在,胸口卻是有些異樣情緒。
桌子底下的手輕輕攥起,她的心好像被什麼輕輕扯動著,說不清楚是感動還是酸楚。
劉桂枝聽著寧慧月那一番話,卻是眼眶都差點濕潤了,她是善良的,心軟的,看不得彆人這麼低聲下去地哀求自己。
況且,寧慧月為了啥,不就是為了認福寶嗎?
一個當娘的想認自己的孩子,怎麼就不能認?
劉桂枝下意識地就開口了:“寧大嫂子,瞧你這話說的,福寶本來就是你的閨女,這當然得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咱現在認了親,以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們沒其它指望,就是盼著福寶彆因為這個受啥委屈!”
苗秀菊心裡是有些感動,不過聽這話,怎麼就這麼快鬆口了,她使勁地咳嗽了聲,示意兒媳婦彆瞎說話。
然而寧慧月卻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直接捉住了劉桂枝的手,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好妹子,你可真是好人,好人,怪不得你能把福寶教這麼好,你是軟心腸善良的好人!嫂子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把福寶照顧得那麼好,謝謝你當她的娘養了她這麼多年!”
說著,她猛地站起來,之後竟然跪在了那裡。
“你們養大了福寶,就是我寧慧月的恩人!”
她這一跪,顧家人嚇得全都起來了,苗秀菊也顧不上要擺架子,趕緊就去拽她:“哎呀,你這是乾啥呢?起來起來,哎呀怎麼能這樣呢!”
劉桂枝更是差點直接也給她跪下。
寧慧月卻哭著說:“我之前就是太清高了,太自以為是,我以前還瞧不起農村人,可就是農村人養大了我的女兒,你們一家子都是我的大恩人,你們救了我女兒啊!”
於家父子兩個看著寧慧月這樣,卻是想起了過去的那些年,一時悲從中來,眼圈都紅了。
顧家婆媳兩個拚命地要扶起來寧慧月,顧家幾個男人麵麵相覷,也都低下了頭。
一旁的福寶望著這樣的寧慧月,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她緊緊地咬著牙,兩手顫抖。
她走到了寧慧月麵前,噗通一聲跪下來,終於喊出那個比山還重比海還深的字眼:“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