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透過楹窗斜傾進來, 阿妤被叫起的時候,離請安還有些時間。
她揉著額頭,撐著身子做起來, 錦被隨著她的動作滑下, 露出大片如白瓷的肌膚, 上麵印著暗紅色的曖昧痕跡, 或深或淺,格外顯眼。
阿妤澀著嗓子問:“什麼時候了?”
周琪聽得直蹙眉, 接過鹽水給她漱口,忙遞了被茶水給她潤潤喉:“這才剛過卯時。”
阿妤頓時頭疼地捏起眉尖, 請安時間是在辰時, 足足還有一個時辰。
她視線在殿內轉了一圈:“皇上已經走了?”
“今兒是十三,皇上需去早朝,天還未亮就起了身。”
阿妤不解:“那為何這時叫我?”
“許美人來了,在外殿坐著呢。”周琪也納悶。
阿妤聽到此,沒了困意, 撐著疲乏的身子起了床, 她蹙著眉尖, 想不通許美人為何這時來尋她?
她穿著一抹青色宮裙,就忙迎了出去, 許美人比她位份要高, 即使是不請自來, 也萬沒讓她久等的道理。
她梳妝得急, 並未細細掩飾那抹春色, 芙蓉映麵,膚如凝脂,似皎月染上紅霞,讓人移不開視線,便連眼角的那絲疲乏落在有心人眼底,也顯得格外刺眼。
許美人沒坐在主位,她右手邊擺著一杯茶水,印雅閣的宮人規矩自然沒差,連著糕點都擺了兩碟子上來,隻不過許美人沒有食用的心思。
聽見腳步聲,她就抬起頭來,瞧著鈺才人春色難掩的麵頰,她眸色有些深,臉上的笑卻依舊如常溫柔。
阿妤扶著周琪的手臂,盈盈一彎腰:“臣妾請許美人安。”
等站起來後,她沒去位置上坐著,畢竟許美人在這兒,她坐哪裡都不好,她便直接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不知許美人這時來是有何事?”
兩人都不是嫻韻宮主位,許美人雖比她高了一位份,可她又有封號在身,論起來,倒也指不定誰尊貴。
過往半月,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倒是也安寧。
所以,阿妤想不通,什麼事能讓許美人這時親自過來?
“今日妹妹越發讓人移不開眼了,”許美人似揶揄了一句,又笑吟吟地:“我來尋妹妹一同去向皇後娘娘請安。”
聽了她前麵的話,阿妤象征性地羞澀了下,直到她後半句話入耳,阿妤捏著帕子的指尖才動了動。
瞧這話說的,既親近又不失禮,可這話擱在這個時間點,卻莫名不對勁。
且不說,這還遠遠未到請安的時間,便是她昨夜剛侍了寢,若是當真親近的,又怎麼挑了這個時間點來?
阿妤昨夜本就被折騰得不輕,被突然叫醒本就心情不太好,隻不過她以為許美人是有什麼事,才壓著情緒沒表現出來。
偏生阿妤還不能直接反駁,早去給娘娘請安,那是打心底敬著娘娘。
阿妤心裡堵得慌,這時宮人正好將膳食拎了回來,周琪頓時說道:“主子昨夜就沒用膳了,這請安的時間還早,主子還是先用早膳吧。”
她沒搭理許美人看過來的眼神,施施然地說了一句:“今兒皇上走之前,還特意讓奴婢提醒主子用膳。”
周琪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許美人的神色,心底冷笑,論不動聲色氣人的功夫,就憑這位剛進宮的許美人?
真當她們在宮中這幾年是白待的嗎?
她們這些當奴才,聽主子的話總要連蒙帶猜,一句話的意思能露出三分就算好的了,見人說人話的本事,她們學了這麼多年,能差了誰去?
一大早地來尋晦氣,真當她們就得忍著嗎?
阿妤拿帕子掩了下唇角,輕瞥了她一眼,才為難地看向許美人:“這……”
許美人似有些懊悔:“倒是我考慮不周了。”
阿妤隨口應付了兩句,歉然地抿了抿唇:“既如此,那臣妾就不耽擱許美人去給娘娘請安的時間了。”
“罷,原想著和妹妹一同去娘娘請安,看來今日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阿妤仿佛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隻是保持歉意地看著她。
許美人被她看得鬨心,轉身離開此地。
她走後,周琪撇了撇嘴:“真當彆人看不出她什麼意思。”
阿妤癱坐在椅子上,輕擰了她鼻尖,嗔瞪她:“你真是什麼都敢說,也不怕她怪罪下來?”
她沒有責怪周琪的意思。
這種事自然不能由著許美人的,不然今日她來了,日後每日這般,她得被折騰得夠嗆!
平白少了一個時辰的睡眠時間,阿妤也惱火得很。
周琪盛了碗粥,捧給她:“奴婢瞧她就是昨夜受刺激了。”
“怎麼說?”阿妤著實有些好奇。
周琪壓低了聲音:“奴婢昨夜聽說了,昨日許美人眼巴巴地給禦前送了湯水過去,廢了那麼大勁,結果是主子你侍寢,昨夜裡那邊的燈籠可是半夜了才滅的呢。”
阿妤舀著蓮子羹的湯勺微頓,她問:“送進去了?”
周琪這下沒聲了,悶悶地點了點頭。
她在宮中許久,自然也明白,能將膳食送進禦前本就是天大的本事,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
阿妤將手邊的糕點朝她麵前推了推,周琪彎了彎眸子,撚起兩塊咽下。
阿妤說:“你近日少出去。”
這宮裡的女人心眼比針還小,周琪今日的話誰也不知有沒有被許美人記在心上。
“奴婢明白的。”
今日請安,阿妤帶著的人依舊是琉珠,其實周琪一般留在宮裡的時間較多,她不是愛鬨的性子,外麵又不如殿內清淨,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惹了亂子。
若非必要,周琪寧願待在宮裡替阿妤守著,也不想出去。
今日的請安有些熱鬨,阿妤到的時間不晚,可殿內依舊有了不少人,互相見禮之後,她就聽見對麵許美人的輕笑揶揄聲:
“鈺才人倒真是個饞貓,竟這時才到。”
阿妤羞澀地雙手捂臉:“美人姐姐快彆笑話我了。”
美人嬌憨是如何也看不夠的,許美人臉上的笑頓時淡了下去,她拿帕子遮了遮嘴角,不想再與鈺才人搭話。
是她忘了,能從瑜景宮爬上來的人,又怎會是好欺負的。
沈嬪頓時嗤笑了聲,眼底的嘲諷明顯顯地朝許美人而去。
這次新入宮的後妃,沈嬪最了解的就是這位許美人了,她們二人世家相差不多,素來都是被人拿來比較的,未入宮前,許美人常常被人誇著才情無雙。
連帶著許美人也被這話誇得傲氣起來,時常引得沈嬪嗤笑。
論才情,許美人不過就會作兩首無病□□的詩罷了,還真當自己是曠世才女了,這天下才情了得的人不在少數,十年寒窗苦讀的人更是處處都是。
沈嬪都不知,許美人暗自驕傲什麼?
兩人坐著正對麵的位置,許美人自然將那聲嗤笑聽得清清楚楚,她神色絲毫未變,隻是掐緊了手帕,粉嫩的指尖兒愣是褪成了白色。
二人都是新妃中拔尖的人兒,相互對上後,旁人都漸漸停了下來,見許美人久久沒有動靜,眾人掩住了唇角,又恢複了輕笑閒談。
阿妤也故作什麼都沒發現,捧著被茶水,細細地飲著。
就在這時,陳才人忽然冒出一句:“聽說姐姐也快痊愈,應是明日就能來給娘娘請安了。”
她這話是對著皇後說的,可那眼神卻直直地看著阿妤。
皇後輕笑了聲:“這是最好,宮中好不容易進了這麼多姐妹,她也該來熱鬨熱鬨。”
阿妤忽視陳才人的視線,她請安時,素來是不說話的。
再說了,容嬪好與不好,與她何乾?
若是容嬪身子骨越發差了,她倒是還能給些反應。
就是這時,卓嬪說:“快近七巧節,不知娘娘今年可有什麼安排?”
“你若是不說,本宮都要忘了。”
皇後撫著額頭,好似是真的剛想起來一樣,旁人自然是不信的,卓嬪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其中必然有皇後的授意。
有人歎了聲:“往年淑妃姐姐最愛七巧節的熱鬨。”
這些時日請安,可是很少有人提及淑妃娘娘,乍然被提起,阿妤還有些不適應,她朝說話的人看去,是宮裡的老人,並不如何受寵。
不過這宮中,不受寵還可站隊,依舊可以活得滋潤。
這位應是淑妃的人了。
新妃入宮,正是淑妃養胎的時間,使得新人眼中隻有皇後,而無淑妃,這對淑妃一陣營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皇後沒有細說七巧節,就直接散了請安。
剛出坤和宮,阿妤就看見有兩人作伴,朝西邊的方向走去。
是周寶林,和剛剛那個在大殿說話的美人。
她眸色微動,西側的方向是乾玉宮。
也對,淑妃受寵,即使不出宮門,也不缺消息的來源。
皇上雖敬重皇後,可眾人羨慕的卻都是淑妃,那番榮寵,不管過了多久,都直叫人眼紅。
她收回視線,剛要離開,就聽見一陣喧嘩聲。
阿妤擰眉,錯愕地看過去,想知道是什麼竟然這麼膽大,直接在坤和宮的地界鬨事。
待看清發生了什麼後,她直接擰起眉。
是沈嬪,和一位眼生的妃嬪。
琉珠湊近她,小聲道:“是禦女,單氏。”
琉珠的話音剛落,一道清脆的掌摑聲傳來。
眾人一驚,連忙遠遠退開,留出了一片空白的地方,阿妤也跟著眾人散開,站得遠遠地瞧著,她問:“你可看清發生了什麼?”
“好像是單禦女打碎了沈嬪的玉簪。”
阿妤也看見地麵上破碎的玉簪,溫潤的白玉碎了一地,是沒有修好的可能了。
沈嬪的發髻也散了幾縷下來,她臉色冷凝,剛剛直接叫人掌摑單氏的也是她。
阿妤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但是她卻不覺得沈嬪能討得了好。
這管理後宮的權利可全在皇後娘娘手上,擅自掌摑妃嬪,即使沈嬪受寵,也犯了宮規。
果然,沒一會兒,坤和宮就有人走了出來,是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謹玉。
阿妤見她走出來,說:“我們走吧。”
她可不想再被請進去,沒等人反應過來,她人就消失在小徑上了。
回宮之後,阿妤就聽說,當時在場的人都被皇後又請回了宮裡,浪費了許久的功夫,才讓眾人離開。
這時的阿妤早就用過了午膳。
聞言,她隻得慶幸,幸虧自己跑得快。
令阿妤納悶的是,沈嬪居然沒受到什麼懲罰,反而是那個單氏,又被罰了禁閉兩個月。
聽到此,阿妤就知道這個單氏,多半是廢了。
這初入宮,就沒給皇上留下印象,等到兩個月後,皇上又怎麼會還記得她是誰?
不過,皇後這個處理結果,似乎也在透露一個消息。
她權威的確穩固,但是在受寵的嬪妃麵前,似乎要打上一個折扣。
琉珠低聲說:“奴婢聽說,單氏打碎的那個玉簪是聖上親自賜給沈嬪的。”
阿妤有些不知說什麼,半晌才緩慢道:“那倒怪不得。”
破壞聖賜之物,這個罪名可大可小,若不看後續影響,隻看單氏眼前的懲罰其實並不算重。
阿妤捏了捏眉心,今日的事有點多,雖與她無關,卻也讓她有些頭疼。
最令她注意的是,今日皇後提起的七巧節。
說起七巧節,就不得不提起淑妃娘娘。
今日那位美人說得其實並沒錯,往年的七巧節是淑妃最愛的時候,因為淑妃入王府的時候就是七巧節,最重要的是,她的生辰也在這日。
每年的七巧節,可說是淑妃的生辰盛宴。
她頭疼的是,該送淑妃娘娘什麼生辰禮物?
既不能入口,也不能穿身,因為這兩樣是最容易被做文章的,有心人都會刻意避開。
如今距離七巧節也不過隻有半月日程。
阿妤喊來周琪,將庫房禮單拿出來,仔細翻看。
她庫房裡的物件,大半都是皇上賞的,送出去,也並不會失禮。
她倒並不擔心,會不會惹皇上不高興,畢竟她出身不好,能用來送禮的物件也隻有聖上賜下的這些了。
尋了許久,阿妤才確定自己要送什麼。
金絲青瓷玉花瓶。
貴重,也算貴重,卻也的確不起眼,適合她這個位份送出去的東西。
這邊阿妤翻著禮單,乾玉宮中,封煜也擰著眉。
“快到七巧節了?”
“是啊,奴才瞧著今日午膳時,淑妃娘娘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楊德想了想,替淑妃說了一句話。
封煜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半晌後,他忽然站起身。
楊德一愣,忙跟在他身後:“皇上這是要去哪兒?奴才也好安排鑾仗。”
“坤和宮。”
封煜扔下一句話,又讓楊德摸不清頭腦,提起七巧節,為何要去坤和宮。
等到坤和宮,楊德才知皇上的意思。
封煜坐在榻上,不鹹不淡地看著皇後:“今年的七巧節無需大辦。”
皇後親自捧著茶,遞給他,聞言,有些訝然:“這樣一來,淑妃妹妹那裡……”
她輕擰著眉,似有些遲疑地勸解著:
“淑妃妹妹今年懷了身孕,本就心思敏感了些,若是七巧節比往年簡陋,她會不會多想?”
“這對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太好。”
她一番話,算事推心置腹,可封煜的臉色卻是絲毫未變。
他平靜地說:“玥兒性子溫柔,她能理解的。”
皇後所有的話都嘔在嗓子裡,勸解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這話,怕是皇上自己都不信吧。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於來同她說此事,而不是直接去與淑妃說?
良久,皇後扯了扯嘴角,說:“既如此,那臣妾就依著皇上的意思了。”
“既然決定不大辦,那臣妾就在太和殿設宴,讓宮中姐妹都聚一下,也讓淑妃妹妹出來散散心。”
“皇後看著辦就是。”說完這句話,封煜直接站起身:“前朝還有些事,朕下次再來看皇後。”
看著明黃色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皇後才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