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就在想,等有朝一日我長大了,一定不會像母親,像嫂子嬸娘她們一樣,在一方院子裡,一呆就是一生。”
她頓了頓,將憋在心裡的話儘數吐出口來,“她們嫁的不是她們喜歡的,在蓋頭掀起的時候他們甚至陌生人,就要這樣生兒育女。她們在府裡忙前忙後,相夫教子,出個門還得三斟四酌,等著丈夫的垂愛,等著子女長大後的回饋。她們把丈夫看作天,把兒子當成地,天變個色,地裂個縫兒,那都是一場大災難,事實上除了那方天地,她們什麼都沒有。”
她不否認對自己母親的愛,但並不認同母親乃至其他人口裡的話。
憑什麼就得這樣,因為彆人這樣,所以她們也得這樣?
大衍朝的第一位皇後用了半輩子的時間將前朝對女子嚴苛的束縛解開,耗儘了那麼多的心血給她們這些後世之女爭取了那樣多的便利,她們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看很多的地方。
一輩子那麼長,憑什麼把她的世界她的時間無私奉獻給彆人?她不是聖人,她沒有聖心,她做不到。
有時候她想,母親她們簡直是這世上最堅持最有毅力的人,如果是她,她肯定會瘋掉的。
她苦練醫術,城中義診收得名聲為韓家帶去利益,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某些決定上握有話語。
挺可悲的,她的一生都被彆人握在手上。
韓意蘭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著與寧茴道:“這些想法很奇怪吧?”有些話從另一方麵解讀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從來都不敢與彆人說,憋了這麼久,今日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寧茴搖頭,“不奇怪。”
完全沒毛病!
韓意蘭訝然,麵上笑容漸漸大了些,“其實我自己也不覺得奇怪,但旁的人肯定覺得我腦子有病。”覺得她是個瘋子。
她其實也怕,也怕彆人那些刀言利語,可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過一輩子。
寧茴看她眉間尚是鬱鬱,腦子轉了半天總算想了起,輕抿著唇小聲安慰道:“我讀過一首詩,依稀記得是‘彆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表妹你不必管他們。”
韓意蘭神色微怔,片刻默然,心海翻湧得厲害,過了不知多久,她抬手捂著眼,鼻頭一酸,口中也不知是笑還是哭,“今日一過便又長一歲了,我想著明年應是更好的。”
寧茴猶豫著,還是大膽地探手輕輕安撫她,“對的,明年會更好的。”
房中的蠟燭已經燃到了底,燭光閃爍,一會兒暗一會兒明,沒多久便滅了,餘光下還能瞧見一縷淡煙。
韓意蘭費了些力氣才勉力叫自己重歸於平靜,她微紅的眼轉了轉,在黑暗中看著身邊的人,從小到大她並沒有什麼可以談心的人,便是母親,她也不敢透個一絲一語,現下話匣子一打開卻是難關上了。
“表姐……喜歡姐夫嗎?”
寧茴聽她提起裴郅,不由彎了彎眉眼,聲音歡快,回答得很是乾脆,“我喜歡裴郅啊,很喜歡的。”
韓意蘭輕笑,“怎麼個喜歡法呢?”
寧茴輕咬下唇,悄悄與她道:“喜歡他抱我,喜歡他親我,喜歡他捏我的臉,喜歡他摸我的頭,喜歡他與我說話,喜歡他叫我的名字,喜歡好多好多。”
末了她又添了句,“我真的很喜歡他。”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青青草原外唯一屬於她的人,其他的都是原主的。
伯父伯母是原主的,青丹青苗是原主的,就連現在躺在身邊的表妹都是原主的。
她是個小偷,她不過是無意偷占了本應該屬於原主的東西。
隻有裴郅,隻有裴郅是她一個人的。
韓意蘭也不覺意外,笑問道:“表姐能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嗎?”
寧茴茫然地抓了抓頭上的毛,為什麼?
她用腦瓜子翻來覆去地思索了許久,泄氣道:“不知道,但我真的喜歡他。”
韓意蘭摸索著拍了拍她的頭,揶揄道:“也許表姐可以去問問表姐夫,他說不定能告訴你呢。”
寧茴抓住她的手,回道:“那我回去問問,等弄明白了再跟你說。”
韓意蘭笑著應好,經她這麼一提,寧茴的心思儘數飛到裴郅身上,她縮在暖暖的被窩裡,做夢的時候都是那人的影子。
韓意蘭幾乎沒有睡意,她聽著旁邊人睡語呢喃,一會兒念叨著喜歡,一會兒又念叨著什麼花,笑了笑,雙眸在漆黑的暗夜裡睜著,黑茫茫一片什麼也不能瞧見。
她又想起了那個站在醫館門外停留二十下的男人,逆著光的頎長身影,瞧不清麵容,隻那遞過荷包來的手上條條刀疤在斜陽下斑駁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