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挾裹烏雲滾滾而來, 頃刻間, 一道電光閃過,撕破天幕,雨水傾盆而下,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樹林被大風刮得東倒西歪, 不堪摧折的嫩枝花葉落了滿地。
這場暴雨不知持續了多久,到了傍晚時才漸漸停了。烏雲散去,天邊不知何時架起一道彩虹,樹葉上滾動著水珠。放眼望去, 青山樹林仿佛被水洗過一樣熠熠生輝。
樹林深處,拖拉機後鬥的簾子終於被掀起, 帶著茶花香氣的山風水汽湧入車廂, 撲在肌膚上一陣清涼。程遙遙瑟縮了一下,謝昭側身擋住風, 用褂子將她裹緊:“冷嗎?”
程遙遙委頓在謝昭懷裡, 烏黑發絲海藻般披散下來,映得她一張臉越發地小,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淚還是其他。謝昭輕輕撥開黏在她臉頰邊的一縷發絲, 低頭看她。
程遙遙閉著眼,薄嫩的眼瞼和眼尾都透著紅, 睫毛濕漉漉的,受了大委屈的樣子。謝昭身上那股駭人的氣息已經散去, 像隻饜足的獸, 又叫了一聲:“妹妹。”
程遙遙這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 夢裡全是雷電交加的雨聲,忽冷忽熱,大獅子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程遙遙臉頰潮紅,猛地睜開了眼,跟一張放大的貓臉看了個正著。
小貓崽踩在程遙遙臉上,把紅紅鼻子湊到她眼前:“嚶!”
“你……”程遙遙張口想叫,嗓子卻渴得要冒煙。
小貓崽忽然騰空而起,謝緋一手抓著小貓崽一手端著碗水,道:“遙遙姐你醒啦?”
程遙遙眨了眨眼,衝謝緋手裡的水示意。謝緋忙把小貓崽放在一邊的籃子裡,扶起程遙遙,把碗湊到她嘴邊。程遙遙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水,才覺得胸口裡那股火燒火燎的感覺好了不少。
程遙遙咳嗽兩聲,發覺身上換了乾淨的衣服,頓時嚇清醒了:“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謝緋笑道:“遙遙姐你不記得啦?你昨晚回來的,你淋雨發燒了,都睡了一天了。”
程遙遙揉了揉太陽穴,身體有發燒後的疲軟虛弱,還在隱隱作痛。她的記憶隻停留在昨天,對於自己怎麼回來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程遙遙小心觀察著謝緋的臉色,見她麵色如常,道:“我……昨天晚上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好晚了。”謝緋道,“我昨晚跟奶奶等到半夜,熬不住去睡了。今天早上才發現你們回來的。”
還好還好。程遙遙鬆了口氣。
程遙遙眼睛向房門口看去,謝緋機靈地道:“哥哥早上中午都來看過你,下午才出去了。”
程遙遙撇了下嘴:“他出不出去關我什麼事。我看小貓呢,它怎麼在我房間啊?”
小貓崽在籃子裡不知道乾什麼呢,隻看見一根顫巍巍翹起來的小尾巴。
謝緋道:“今天下雨呢,外頭風太大了,奶奶說小貓不能吹風,就放在你房間了。”
謝緋說著,把籃子提起來遠遠地放在了書桌邊,衝小貓教育道:“你怎麼能爬到遙遙姐床上呢?”
小貓崽嚶嚶地叫了兩聲,伸爪爪要撓謝緋。
謝緋笑道:“我去跟奶奶說一聲,她擔心了一天了!”
謝緋腳步輕快地跑了出去。
被丟在一邊的小貓崽不乾了,在籃子裡扯著嗓子嚶嚶叫喚,小短爪扒拉著籃子邊緣往外爬。才一天的功夫,吃飽喝足的小貓崽就活力十足了。
程遙遙看著有趣,掀開被子起身想去抱抱它,才剛起身就倒抽了一口冷氣。恰在這時,謝奶奶進來了,程遙遙趕緊把被子蓋回去,還一直扯高到了脖子上。
謝奶奶端著碗粥進屋來,坐在床邊先伸手探程遙遙額頭的溫度,關切道:“燒退了,身上好受點沒有?頭還疼嗎?”
“還有點疼。”程遙遙順竿子撒嬌。
謝奶奶心疼地道:“昨兒嚇壞了吧?我都聽昭哥兒說了,你爸沒事就好。瞧你滿頭汗,奶奶打盆水給你擦擦身?”
“不不不不用了……”程遙遙嚇得差點咬了舌頭,忙搖頭:“我……我有點冷!”
“冷?”謝奶奶擔心道:“不應該啊,今早給你喂了藥,不是退燒了嗎?喊昭哥兒帶你進城再看看?”
聽到謝昭的名字,程遙遙臉頰熱了熱,忙道:“……不,我沒事了,就想再睡會兒。”
謝奶奶道:“這粥先趁熱喝了吧,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程遙遙攥緊被子,撒嬌道:“我等會兒再喝。”
“那行,奶奶把粥給你放這兒。”謝奶奶把粥放下,又關切了幾句才起身。轉頭瞧見小貓崽已經爬出籃子,肚皮貼地往床邊挪動,把它抓起來又放回了籃子裡:“乖,地上涼啊。”
小貓崽睜著綠豆眼坐在籃子裡,發出一陣淒厲的嚶嚶。
程遙遙這會兒也沒空理它,眼看著謝奶奶離開了,才趕緊掀開被子給自己扇了扇風。熱死了……可她身上隻穿了一件睡裙,她皮膚又白,有什麼痕跡都是格外刺眼。謝緋年紀小看不懂,卻是瞞不過謝奶奶的。
謝昭大混蛋!
晚飯時,謝緋又端了一碗雞蛋羹來。雞蛋羹蒸得嫩嫩的,澆了一點兒醬油和豬油化開,香得不得了。程遙遙分了一半給謝緋,勉強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喂給小貓崽吃。
小貓崽早就饞得嗷嗷叫,大口大口吃得吧唧吧唧響,前爪和小腦袋都踩進了盤子裡,把雞蛋羹舔得乾乾淨淨。
小貓崽吃完了,舔著嘴巴又衝謝緋要,謝緋故意把碗抬高,小貓崽順著她袖子就爬上去了,嘴裡還嚶嚶的叫。
“小心呀!”謝緋忙撈住它,把小貓崽放下來,往它盤子裡又撥了兩勺子雞蛋羹。
小貓崽這才罷了,嗷嗚嗷嗚地又埋頭大吃,那根毛發稀疏的小尾巴朝天撅著。
程遙遙和謝緋都樂不可支地看著。
謝奶奶進來看見了,道:“那雞蛋羹可是給遙遙蒸的,平時還舍不得吃呢,怎麼能這麼糟蹋!”
這年頭誰家孩子有個雞蛋羹吃,那得是生日才有的待遇,哪有拿來喂小貓的。程遙遙和謝緋被謝奶奶訓了,吐了吐舌頭,不敢再給小貓崽吃東西了。
小貓崽痛失雞蛋羹,躺在地上一頓撒潑未果,誰都不理了,邁著小短腿氣哼哼爬回了籃子裡。
謝緋陪著程遙遙玩到七八點,就回屋睡覺了。程遙遙喝了幾口靈泉,高燒帶來的頭疼和煩悶漸漸消失,舒服了不少,隻是身上仍然倦怠酸痛。身上這些痕跡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消失,程遙遙懨懨地躺在床上,跟趴在籃子邊緣的小貓崽表情如出一轍。
程遙遙快要睡著時,門被推開了,熟悉的腳步聲從門邊走了過來,帶著一陣香甜的羊奶香味。程遙遙迷迷糊糊沒睜眼,就聽見小貓崽嚶嚶叫喚起來。
“嚶!”
謝昭壓低嗓音:“不是給你的。”
“嗯!嗯!”
“走開。”
“咪……咪嗷!”
“……”
程遙遙偷偷睜開眼,屋子裡隻點著一盞煤油燈,光線昏黃。
謝昭半蹲在地上,小貓崽直起上身扒拉著他的褲腿,一副不給奶就不準走的樣子。一人一貓的影子投射在床對麵的牆上,對比分外鮮明。
謝昭一根手指頭,估計就能把小貓崽碾壓。小貓崽卻毫無懼意,趾高氣昂地翹著小尾巴,衝他凶凶地叫。
謝昭跟它僵持了一會兒,終於把碗裡的羊奶倒了些在盤子裡。小貓崽還盯著他手裡的大碗,謝昭又把小貓崽的爪子扒拉下去。
小貓崽一骨碌倒在地上,打個滾兒又爬起來,“嗯!”地叫了一聲。它動動小鼻子,總算發現盤子裡的羊奶,湊過去舔了一口,就把腦袋紮進去大口大口喝起來。
謝昭手指輕輕摸了下小貓崽的耳朵,這才站起身來。
程遙遙趕緊把眼睛閉上了。
謝昭沒有立刻走到床邊,而是在桌前停留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擺弄什麼。過了會兒,謝昭終於走到床邊。
一隻手掀起被子,程遙遙緊張得腳趾都緊縮起來,忍不住就要睜眼罵人。被子卻隻是被扯下去了一些,程遙遙烏黑濃密的發絲被撩起搭在枕畔,悶熱的感覺頓時散去不少。
程遙遙暗暗鬆了口氣,就聽謝昭叫道:“妹妹?”
程遙遙睫毛顫了顫,閉著眼裝睡。粗糙溫熱的掌心覆上她額頭停留了一會兒,隨即又道:“我要親你了。”
程遙遙腳趾都攥緊了,嗯了一聲,裝作才醒過來的樣子慢慢睜開眼:“……”
才睜開眼她就後悔了。謝昭眸中含著一絲笑,不知道盯著她看了多久,程遙遙頓時有股被看穿的惱羞成怒,翻個身就要往被子裡躲。
謝昭動作更快,一把按住她,把人強行抱起來:“躺了一天,再睡下去會不舒服 。”
程遙遙不配合地拚命掙紮,氣道:“誰害的?!”
謝昭的呼吸沉了沉,認罪道:“我害的。”
程遙遙臉頰登時滾燙起來,舌頭也打了結:“你……你還有臉說!”
“我不後悔。”謝昭直勾勾地望進程遙遙眼中,眼裡毫不掩飾的欲望與占有欲令程遙遙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憋氣地鼓起臉,卻不敢再叫嚷了。
程遙遙雪白的一截天鵝頸都透出了粉,小巧耳垂也變得通紅。謝昭舍不得逼她,騰出手端起一邊的羊奶:“乖,先喝點。”
雪白羊奶在碗裡微微蕩漾,透著羊奶特有的膻味。程遙遙一聞就想起昨天某段不堪回首的經曆,撇開臉:“我不要喝。”
謝昭道:“奶奶說你一天都沒吃東西。”
程遙遙頂嘴道:“我也不要你管。”
謝昭周身的氣息沉了沉。
程遙遙身子忍不住顫了顫,雪白貝齒輕輕咬住下唇,還是強撐著不肯落了下風。謝昭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凶過,昨天也是!
謝昭放下碗扳過她的臉,卻見她一雙桃花眼已經紅了,汪著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昭把程遙遙嘴巴捏得嘟起來,一本正經道:“你不乖乖吃飯,還委屈了?”
“你……”程遙遙一向騎在謝昭頭上作威作福的,連著被作弄了兩次,昨天的委屈也湧上心頭,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你走開……”
程遙遙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崽,被謝昭摟在懷裡,怎麼撒潑也掙紮不開。她一邊哭還一邊含糊不清地罵人,臟話詞彙量又不夠,“討厭”“走開”翻來覆去地用。
謝昭不住地給程遙遙順毛:“噓,奶奶會聽見。”
程遙遙一下子啞了聲,忍不住打了個哭嗝。
謝昭胸膛輕輕震動,嗓音裡再也壓不住的笑意:“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