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南柚起得很早,蛻變期之後,她對睡眠的需求大大降低, 加上心裡有事, 到了後半夜才合上眼,天一亮就醒了。
此行低調, 她身邊貼身照顧的彩霞和茉七都留在了昭芙院, 朱厭想得周到,門外就站著伺候的侍女,但南柚有些不習慣,想了想,索性坐在銅鏡前,自己搗鼓折騰。
她取下綢帶,如水一般的青絲散落,垂在腰際,好聞的柑橘香緩緩沉浸,她眉眼五官生得極勾人, 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長開之後, 嬌媚之意更融入了骨相之中,無需薄粉裝飾,一顰一笑, 夭桃穠李,靈氣逼人。
她對著銅鏡描眉,妝奩盒中擺著各樣的精致頭飾,簪子,她手指頓了一下, 朝著門外輕喚一聲,立刻就有女使推門而入,。
“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女使笑著上前。
“不必。”南柚眼皮微掀,纖細的手指撫著眉心,道:“將孚祗喚進來。”
半刻鐘不到,輕而緩的腳步聲停在身後,模糊的鏡麵上,現出一截煙青色的袍裾。南柚手指撥弄了下珠翠下垂著的流蘇穗,而後側首,滿頭青絲也跟著在後背漾出漣漪弧度。
“孚小祗,來替我束發。”南柚將鬢邊一縷青絲繞在手指尖,又倏的鬆開,她眼裡蘊著明媚的笑,像夜空中怦然綻放的煙花。
梳發這樣的事,從前孚祗也為南柚乾過。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人,偏偏在三千青絲上犯了難,再如何小心翼翼,也還是顯得笨拙稚嫩,每當這時候,他臉上的神情,一定是最豐富的。
南柚喜歡捉弄他,常叫他來為自己梳發,有時候在銅鏡前,得坐上小半天,她卻總是樂在其中,半分不急。
但近千年來,她逐漸成長,他忙裡忙外,這樣怡然自得的時光,確實已經遠去許久。
孚祗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金絲梨木梳上,很快,露出一種無奈的神色。
“臣讓女使伺候姑娘梳洗。”他伸手摁了下眉心。
南柚卻已將頭轉過去,麵對著銅鏡,她將烏發全部攏到肩後,言語再自然不過:“就是女使將你找過來的,我若是想讓她們動手,何需等到現在。”
“怎麼總是推脫,快過來。”她佯裝不耐地催促,聲音裡卻顯而易見的帶著笑意。
她這話一說出來,孚祗便明白,這件事,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放心,這次不難為你。不用梳那樣複雜的發髻,用綢帶束起即可。”南柚將小巧的木梳遞到他手上。
這可真是。
孚祗看著小姑娘垂落的烏發,沉默半晌,無聲上前,在妥協之前,還不忘蹙眉告誡:“再不可如此了,這不合禮法。”
“臣畢竟是男子。”
南柚從喉嚨裡低低地嗯了一聲,她把玩著妝奩盒中的小玩意,挑挑揀揀,眼也不抬,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道:“孚祗,若讓你任星界大指揮,你可願意?”
如水流的黑發在手掌中淌過,清雋出塵的男子垂著眸,手中動作頓了一下,聲音罕見沉下來:“姑娘想將臣調離昭芙院?”
南柚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饒是這樣,孚祗手中的動作依舊是溫柔而舒緩的,他垂著眸,深色的瞳孔中像是蕩開了濃墨,逸散,再彙聚,莫名給人一種危險的壓迫之感。
南柚很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挪,她到底沒孚祗那樣能忍,按捺不住,提前解釋了兩句:“從昭芙院脫離,你便不必在我身邊伺候,也不再是誰的從侍,星界的朝堂,當有你一席之地。”
誠然,這樣的話語,已然就話說得極明白了。
現在這樣的情形,是他一日不從昭芙院脫離,便一日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煽風點火,一個王君指揮使,已是她現在能給他的最高的職位。
但這還遠遠不夠。
她想讓他一路往上走,不回頭,沒有後顧之憂。
南柚定了定神,道:“實則沒什麼影響,你見了我,不必再守規矩喊一聲姑娘。”
她笑了起來,“也可以和烏魚汕恒一樣,叫我右右了。”
是。
可昭芙院,他也再不能夠進去了。
那個地方,和眼前從小看到大的幼崽,會離他很遠。
綢帶在長發上一圈又一圈溫柔纏繞,少年的動作依舊不熟練,顯得笨拙,他一直沒有說話,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無聲將她所說每個字眼重複,這樣的沉默,確實少見,南柚想回頭看一眼他的神情,但被他輕輕地掰正了腦袋。
他生得高,銅鏡又隻放在南柚的眼前,透過鏡麵,她隻能看到他好看的手指,修長瘦削,骨節分明,透著玉一樣的光澤。
“這是姑娘的想法?”良久,他如此問。
南柚硬著頭皮點了下頭,道:“如此,你不必兩頭兼顧,父君那邊問起來,也能重新調配職位。”
孚祗最後拿木梳給她梳順束起的高馬尾。
“臣不願意。”他聲音清和好聽,像人魚吟唱。
南柚回頭。
兩相對視,少年眉目清雋,似是看穿了她的驚訝,他停頓,又重複:“臣不願意。”
這是頭一次,南柚被孚祗拒絕。
從前,不論是什麼,隻要她開口,隻要是她的意思,他總是用一句“姑娘的心意,便是臣之心意”應下,而這次的提議,毫無疑問,南柚是為孚祗著想的。
在她心裡,他終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