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高懸,繁星點綴。
夜風中,烏魚和烏蘇對視,一個眼尾蘊著濃烈的紅,一個神情遮掩不住的震驚。
半晌,烏蘇怒極,拍案而起,父子兩梗著脖子對視。
“逆子!”烏蘇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孩子出手,他麵色陰沉到了極點,猛的將桌邊的兩壇酒掃落,清脆的破裂聲將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推到了最高點。
他拂袖而去。
在腳步踏過院門欄檻的那一刻,烏魚泛涼的聲音傳出:“王軍已經包圍了烏府,你不會還想留在這,等上半年,再跟朱厭打一架,將靈髓給清漾送去,最後讓烏家上上下下數千人成為刀下亡魂吧?”
烏蘇胸膛裡憋著一股氣,他麵色寒得能滴出冰來,“我的事,輪不到一介小輩指點。”
“你想如何我管不著,但求你不要拖累我母親,這麼多年,她陪你走到現在,不容易。”
烏蘇閉了下眼,像是自知理虧一樣,沒有再說什麼,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無邊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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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熟悉的召喚和悸動再一次席卷全身,孚祗一隻手撐在身側的樹乾上,脊柱像是承受不住一樣慢慢彎下去,整個人靠著樹乾,滑落到地麵上。
少年有些狼狽,汗水很快沁濕了額心,黏在肌膚上,眼眸緊閉,皺著眉咬著牙全力抵抗這樣的
自從他前段時間突破之後,這樣的召喚之感越來越強烈,也越來越頻繁。
他是一根折柳。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新生的身體,就是他的主身,假以時日,必定能徹底融合前世的記憶和修為,再回巔峰。
可事實並不是這樣。
他的這具身體,好似是從另一個人身體裡分離出來的,換句話而言,他隻是一個次身。
現在,主身在召喚他。
可按理說,又不應該。
他這具身體,還未成長起來,主身就算是要召喚他,也不會是在這個時候。而這段時間,他的腦海中,卻真真切切地閃過一些模糊的影像,那是不屬於他的記憶,卻又在跟他融合。
每一處異常,每一幀影像,無一不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是要回去的,他總歸是要強大起來的。
這樣的念頭一出來,卻又在下一刻,被他狠狠壓了回去。
從前,右右還那麼小,一個奶團子,走到哪都要闖禍,他不放心,便想著,等她渡過蛻變期了,能夠獨當一麵了,他再走,也能走得心無牽掛。
現在,她渡過蛻變期,行事作風,漸漸的開始有了自己的思量,很多事情都能處理得很好,可他還是不放心,怕她受欺負,怕她暗自神傷。
悸動持續了一段時間,平息了下來。
孚祗知道,這便是結束了。
他虛脫一樣地靠在突起的樹根上,腦海之中,卻又不由自主地閃過先前少女踮著腳,將那張小小的臉靠在烏魚的肩頭,自然又熟稔的樣子,他不由伸手,捏了捏自己眼窩處,驀地,又蹙了一下眉。
小姑娘怎麼那麼容易相信彆的男子。
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這樣,太容易被傷害,被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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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南柚很早就出門了。這一次,因為身份暴露,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再用易容膏,狻猊顯然更喜歡自己壯碩威風的本體,整隻獸神氣得不行,荼鼠趴在它軟綿綿的毛發裡,還眯著眼睛在睡覺。
南柚想再去礦場看看。
才到門口,腳步就止住了。
天方破曉,晨光乍現,頭發亂糟糟的老頭抱著酒壺,身體靠在府門前的石獅上,眼睛眯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身上的氣息儘數收斂,看上去,與普通的酗酒凡人無異。
南柚僅僅頓了一下,又從善如流地繼續朝前。
老頭笑眯眯地跟上來。
樺是見過昨日這個老頭出手,一掌將一座山脈拍碎的情形的,她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一點。
昨日發生了那樣的事,那條通往礦場的小道,今日也沒人前來擺攤,空落落的顯得十分冷清,地麵上鋪著一層白霜和枯葉,人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無人說話,氣氛有些凝滯。
“前輩。”南柚停下腳步,鄭重其事地道:“昨日孚祗的回答,你自己也聽見了,他不願意跟你走,他不願意,說什麼我也不會放人的。”
“你這樣跟著我們,沒有任何意義。”
金烏吐出了一根雞骨頭,將油膩膩的手指往身上地粗布上一擦,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毫不在意形象,聽了南柚的話,也不動氣,笑著樂嗬道:“小娃娃此言差矣。”
“你父君昨夜聯係我,讓我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防備烏蘇,以免他亂來。”金烏看向一身白衣出塵高華的孚祗,眼裡的滿意之色絲毫不加掩飾:“若不是南咲開了令人心動的條件,老夫我也不願意給一個小娃娃當貼身護衛。”
南柚狐疑地皺了皺眉,一時之間,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前輩,還請你行為收斂些,赤雲邊生活的大多都是凡人,靠苦力吃飯,昨日你那一掌下去,今日街頭巷尾,十家裡有三四家都在辦喪事。”南柚話語裡帶著綿綿的刺,對昨日金烏無端殺戮的行為十分不滿。
“他們命當有此劫。”金烏也不惱,脾氣很好的樣子。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想和他多爭辯些什麼,帶著人進了礦場。
一路暢通無阻。
昨日塌了一座山脈,今日那些未曾受傷的人便又開始動工,處處都是熱鬨的,鮮活的,帶著晨間獨有的清冽氣息。
南柚很有耐心地將每一處山礦走過,那些堆積在板車上的靈石,按品質分了類,被三兩個人推著運送出去。
狻猊和荼鼠小孩心性,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玩性,見孚祗和金烏都守在南柚身邊,四蹄發力,猛的蹬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孚祗再一次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