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 汕豚就到了。
他長得儒雅,方字臉,隻要不刻意板著臉, 給人的感覺十分隨和, 相比於烏蘇,他在做人這一方麵, 很有自己的一套。
南柚見了他, 至少還會喚聲伯父。
汕恒也跟著來了。
少年撫了撫南柚散下來的烏發,半俯下身,問:“可有受傷?”
南柚搖了搖頭,道:“沒事。”
另一邊,汕豚將繃著一張臉的烏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攤在石桌上的玉石手釧和腰帶,眼皮往上抬了抬,問:“到底怎麼回事?”
朱厭簡短地將情況說了一遍。
院子裡的氣氛一瞬間有些凝滯。
半晌,烏蘇罕見的有些脆弱地抬了抬眉,目光落在汕豚的身上, 聲音暗啞:“她送的手釧和腰帶,你沒貼身穿戴?”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等待回答。
汕豚擠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我夫人愛揪著這點事鬨, 我躲都來不及……”
哪能上趕著湊上去。
比起烏蘇盲目的勇氣,他總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那手釧和腰帶,躺在密封的盒子裡, 吃了好長時間的灰。
烏蘇深吸了一口氣,那一丁點名為僥幸的情緒就像是一簇搖曳的火苗,在汕豚話語落下的那一刻,嗤的一聲熄滅了。
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根本不需要再說什麼, 這兩樣東西,絕對就是金烏口中所說的秘術媒介。
活了大半輩子,烏蘇什麼風風雨雨都見識過,朝沉浮,揣度人心,人人都知道烏蘇大人智慧之名。
奇恥大辱!!
被卷入情緒的大風暴中,一時之間,烏蘇竟分辨不出,到底是付出全被否認的心寒多,還是被玩弄於鼓掌的氣惱多。
他閉著眼,胸膛重重起伏,抬起手,一掌落下去,那塊石桌瞬間四分五裂,在場的人默契地退了幾步。
南柚站在人群外圍,身子纖細,水綠的裙角漾出小小的細細的弧度,聽完兩人的全部對話,自然垂在身側的手掌悄悄地握了一下。
塵埃落定,水落石出,她不由得想,書裡偏向清漾的人,流焜,星主,穆祀等,是不是也都中了招。
這非他們原本的想法。
他們其實,也很愛她。
南柚意識像是被拉扯開,眼神有些茫然迷蒙。
孚祗將嗡嗡作響的清鳳放到她手中,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均勻,指尖溫度很涼,像是冬日的堆雪,南柚被凍得瑟縮了一下,同時回神,觸上一雙清冷幽靜的黑眸。
心裡那些不為人道的患得患失,就像是躥到半空中炸開的絢麗火星,還沒開出,就已經消退在空中。
風過,南柚吸了下鼻子,她低著眸,慢吞吞的拿自己的手指去勾孚祗的尾指。
孚祗側首,看了她一眼,在小姑娘有些不開心的神情中妥協,縱著她這些出格的小動作。
“孚祗。”她情緒低落,很小聲地在他耳邊咬字,帶著氣音:“你要是回去了,徹底蘇醒了,會不會忘記我?”
孚祗身形筆挺,聽著她的問話,竟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小姑娘生了顆七竅玲瓏心,許多事情,她閉口不言,不代表毫無察覺。
但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她。
罕見的來自他的沉默,南柚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她捏著他小手指的力道重了一些,仰起頭,小臉上掛著的,卻是明亮的閃耀著跳動的笑意。
“沒關係。”南柚頓了一下,道:“隻是一想起來,就很舍不得。”
孚祗凝睇她兩眼,難得當眾舒展了眉目,像是撥雲見霧的山巒,他勾了勾唇角,半蹲下身,像是少時一般撫了撫她的發頂,聲音帶著溫潤的笑意:“我也舍不得姑娘。”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自稱為臣。
南柚一愣,眉目彎彎,很親昵地用溫度冰涼的臉蛋貼上他的手掌,聲音裡是賭氣的孩子意味:“反正你忘了我,我也不會忘了你,以後再遇見時,我肯定就很強大了,你要是認不出我,我就將你搶回來,再重新認識一回。”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提那句“萬一遇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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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隔日回了王都。
烏蘇的事,南柚並沒有插手。朝堂裡的關係煩亂如麻,她還未正式臨朝,那人多雙眼睛看著,盯著,不適合出麵,星主也不想讓她直麵那些明裡暗裡的壓力。
隔日,南柚在聽到烏蘇被罰,手中職權被擄了一半,閉門思過半年的消息時,並不訝異地抬了抬眉,撫琴的動作並沒有停,隻在琴音歇下來之後,淡淡地提了一句:“也沒指望他成什麼事,這回,他能看清清漾的為人,不再連累烏魚哥哥,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經此一事,星界朝堂臣子的衣裳配飾,統一由宮裡發放,任何來曆不明的東西,不準帶進金鑾殿。
清漾的名聲徹底臭了。
烏家上下更是恨死了她。
一場鬨劇演變而來的意外之喜,南柚挺滿意,連著一段時間,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昭芙院裡,這幾日格外熱鬨。
都在忙著南柚和狻猊前往六界書院的準備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