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種將情字看得很重的男子,他有自己的子民,他身上的擔子,肩上背負的責任,也不允許他太重情重義。
所以這也是頭一次,黎興看他如此情態。
穆祀再一次入了夢。
九重天宮,他一身白衣,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
天君的冕旒之下,是一雙震怒的眼睛,他將手中的十幾份上奏表往穆祀跟前一丟,其中一本鋒利的紙角磕破了他的額角,他卻渾然未覺,隻是彎腰,撿起一本,看了,又沉默地撿起另一本,眉越皺越緊,
“我就問你一句,這天族太子之位,你到底還要不要了?!”天君眼裡怒意深沉,他身居高位久了,無人敢忤逆他的話語,很少有這樣生氣的時候,他望著跪在地上,自己最優秀的兒子,沒忍住在屋裡踱了幾步,最後將手掌撐在桌麵上,道:“現在的形勢,需要我再同你說第二次嗎?天族好不容易坐到今日的高位,太子妃的選定,由不得你。”
穆祀眼裡都要滲出血絲來,他聲音很啞:“父君,當初,是我們先提出這樁事的。”
“當初我們定下的,是星族的少女君!”天君猛的提高了聲音,顯得十分威嚴。
“穆祀,她父親都已經放棄她了。”天君久居高坐,當然知道什麼樣的話最能讓人啞口無言,最能一擊斃命,他道:“你若是真喜歡她,顧著小時候的情誼,可以。等你將來承載天命,坐上父君的位置,所有人都不敢再置喙你的決定,你將她納入天宮,當個側妃,也不算是絕情。”
穆祀的拳頭幾乎要擰出水來。
她那麼驕傲的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根本沒可能低頭。
“再給我一段時間。”良久,他從牙縫裡吐出字眼來:“我去衡州戰場,我去擊殺邪族,等戰事徹底結束,我用戰功換神主的賜婚令。”
屆時,無人敢多說什麼。
“你瘋魔了嗎?”話說到這樣的份上,天君怒不可遏:“清漾是你一手扶持上來的,她現在是花界的少君,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星族的少君,你不娶,流焜和辰圇搶著要娶。”
他揮揮手,吩咐左右:“將殿下帶下去,罰一百鞭,關入反省堂,無我的命令,不準離開。”
穆祀被囚禁了,他得不到外麵的消息,身邊的從侍全部都候在外麵,沒有天君的命令,外麵的消息,他們一個字也不敢說。
兩個月後,天後屏退左右,進了反省堂。
穆祀坐得筆直,他眉目深邃,是那種十分吸引人的長相。
真是奇怪,最無情的天家皇嗣,居然出了一個癡情種。
在他說要去戰場的那一刻,天後知道,她這個兒子,豈止是不要江山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天後今日穿得素淨,頭上隻戴了根最簡單的珠釵,她將手中的食盒擺放在案桌上,聲音裡藏著點異樣:“裡麵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母後親手做的,吃幾塊吧。”
穆祀沒動,他眼裡重瞳都呈現出點星的灰敗之色。
“母後。”人到了跟前,穆祀才似有所覺,他行了個禮,又被天後溫柔地摁了摁肩頭。
他以為,天後是來勸他的。
可並不是。
“老四,你暗中派去幫南柚的人,被你父君扣下了。”饒是天後這樣見過風浪與世麵的人,都覺得之後的話語,對他而言,太殘酷。
天後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她垂著眸,將食盒揭開,端出一碟精致的糕點,她動作優雅,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母後記得,小時候,你和右右,還有琴月那丫頭,都喜歡母後的手藝。”
“你打小就沉穩,內斂,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母後和你父君曾一度以為,你會跟不耐煩琴月一樣不耐煩右右,但沒想到,你就喜歡她纏著你。”
“小時候這樣,長大了,原以為你變了,現在看,居然也沒變。”
自從南柚被星主厭棄,天君有意定下清漾為天族太子妃的那一刻起,這天宮上上下下,就像是被封了口一樣,無人敢在他跟前提一句南柚。
天後一反常態,主動提及,穆祀心下陡然有些不安。
都說母子連心,到了這一刻,他與天後對視,喉嚨驀的就乾澀起來,他問:“外麵發生什麼了?”
天後伸手撫了撫他的發,是那種溫柔的,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情。
穆祀陡然起身,他喉結上下滾動幾下,艱難問:“右右出事了是嗎?”
天後沉默片刻,才有些疲憊地點了下頭:“你父君解了你的反省令。”
緊接著,她說出了一句令他渾身血液都要凍結的話。
“右右的靈身已經被葬入星族內地了。”
“你去看看她吧。”
穆祀腳步踉蹌,奪門而出。
天後看著他的身影,疲憊地閉了下眼,問身邊的從侍:“陛下那邊,怎麼處理的?”
“娘娘,陛下出手,替清漾姑娘善了後,以太子殿下的名義。”
“陛下說,星族和花族,能明白我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