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牆上,兩相對望,略卻夜風長嘯,耳邊隻剩水滴石階的冷清和寂靜。
蒼藍以拳掩唇,又看了看古城的一片亂象,道:“等會再與你細說。”
察覺到她陡然攏緊的眉心,他苦笑了聲:“他先回去了。”
南柚纖細的肩頭微不可見往下拉了拉,目光略過狼藉一片的城牆,連綿起伏的火把長線,還有殘敗破落的戰旗,終是微一頷首,略退半分:“你快些。”
她再一次靠在這方城牆上,看著每一個人來來往往,豎戰旗,為戰死的同胞遮上眼,蒙白布,修補城牆一角漏洞,時間在眼前仿佛被拉成了一根極長的線,她站在外麵,又陷在局裡。
她闔上眼,那些紛雜的輪回記憶,便化作了長長的卷軸,花開,是一幕,花落,又是一幕。
兔缺烏沉,鶴歸華表,光陰真成了手中虛握的沙,一顆一顆從指縫間漏下去。
她不是個能吃苦的人,入了輪回,也還是一樣的性子,怕冷,怕累,怕委屈。
可輪回路上,有一道身影伴她左右,同苦,同悲,同生死,一次,兩次,次次如此。
身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南柚攏了攏耳邊的烏發,側目,杏眸被夜風吹得半眯著,“一切收拾妥當了?”
蒼藍看向不遠處的天邊,那裡黑氣蒸騰肆虐,日光和晝夜皆被隔開。
“其餘的都差不多了,隻是界壁還需些時間修複。”
南柚目光挑剔,將他從頭至尾掃了一圈,聲線悠悠:“都多少世過了,你的修為,怎麼還跟螞蟻爬似的。”
蒼藍胸膛像是被射了一箭,他吸著涼氣笑,心道這紮心窩的話語,也真算是久違了,“都受了傷呢,修補界壁,恐怕還得你出手。”
“麻煩。”南柚說完,青蔥一般細嫩的食指點了點眉心,道:“修完界壁,我先去神山。”
蒼藍不敢讓她先回,怕等下找不到閉關的人,她將神山給炸開。
他捂著腮幫,含糊其辭:“一起吧,修完界壁也沒什麼事了,星沉閉關前不放心,特意叮囑讓我看著你。”
南柚嘴角往上翹了翹,“他不是不用星沉這個名麼?”
“你何苦拿這話刺他。”蒼藍道:“彆人不知他是怎樣的性情,你我還不知?一貫嘴硬,口是心非,若讓他將心裡的想法如實說出來,隻怕比登天還難。”
南柚提了提裙擺,倏而問:“次身入輪回,天道必譴,你可知,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又是一樁不能言說的秘密。
蒼藍攤了攤手掌,眼瞼垂下,“他怎會讓我們察覺到。”
“不過,不論過程怎樣,至少結果,是他所祈願的那樣。”
南柚盯著天邊隱隱現出輪廓的月影,猛地握了握手掌,再轉過身來時,突然又變了一張臉:“給你兩個時辰,趕緊收拾好,天亮之前若還不能回程,你就自個留下來掃城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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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神山的隊伍整頓完妥,蒼藍一聲令下,啟身回程。
衡州告捷的消息在同時傳遍了六界,沿路皆見歡騰喧鬨情狀。
到了神山,安頓好受傷的兵將,又逐一將後續事宜安排妥當,已是日暮時分。
蒼藍和十位神使才聚在一起,就聽見往日在神主身邊伺候的兩名神官前來稟告:“諸位大人,聖女請往正廳一敘。”
塵書和十神使幾乎同時用手抵住了額,九神使已經準備開溜,才踏出一步,就被十神使的玉笛擋住了去路。
“我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再被那位虐一虐,餘下百年,隻怕真離不開床榻了。”九神使連連擺手:“你們沒去接邪祖那一掌,哪知是怎樣的力道,我這身子,再經不起半點風浪了。”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根本瞞不住。”塵書歎了一口氣,“還有公子下的那道神諭,月落一聽,二話不說,就得去掀那座沉棺。”
正廳,見他們踏步進來,南柚隨手放下茶盞,黛眉微挑,道:“我探查過了,整座神山,沒有他的氣息。”
才準備說話的塵書噎了噎,默默往後退,又被幾隻手推到了前麵。
“神官,宣神諭吧。”無奈,蒼藍獨挑大梁,對著侍立左右的神官拂了拂衣袖。
神諭現,六界各族的通天鏡中,都現出了此刻的情形。
神官捧著神諭,逐字逐句高唱,待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鏡麵那頭,傳來諸多整齊劃一應諾的聲音。
神官捧著神諭到南柚跟前,微微彎身,態度恭謹:“請殿下接旨。”
南柚定定地站著,目光從蒼藍的身上,逐一往後挪,最後收回來,問:“他人呢?”
“這道神諭,便是公子的意思。萬年之後,他自歸神山。”蒼藍苦笑:“我們幾個,不過聽命而為。”
南柚嗤的笑了一聲,如玉般的指尖點在那道神諭上,卻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我不是他的臣民,這旨,我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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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嘴角泛青紫和走路嘶嘶抽冷氣的塵書硬著頭皮在前麵引路,九神使靠著十神使,吸口氣都是傷筋動骨的痛。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遠古時。”九神使痛苦極了。
十神使握著玉笛的手都有點不穩,他閉了下眼,嘴角動了兩下:“遠古還沒這麼慘。”
蒼藍走在南柚身邊,一邊撕裂虛空趕往深淵,一邊不厭其煩伸手去探嘴角,“能不能打個商量,下回,有什麼話好好說,動不動就動手,多傷和氣。大家都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當初你追著星沉跑的時候,我可沒少為你說好話。”
南柚懶得理會他。
以他們的修為,想要悄無聲息進入深淵,不是件多難的事。
深淵裡正是春季,集市十分熱鬨,高樓層起,粉牆環護。
他們避開人群,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久。
南柚頭一次知道,深淵第一層底下,還藏著這麼片陰森沉冷的地方。
怪石嶙峋,小路分岔,地麵潮濕,腳一踩上去,走幾步,裙角和衣擺上,就都是星星點點的土色泥點,越往前行,光線就越黯,順著小路走到底,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南柚的眉,也已經擰得不能再緊。